江南娘子之五《江南小娘子》
第一章
相见画屏
中月有关山
今夜月千
里外素光同
明万历年间京师市集
"小姑娘,看这边喔,漂亮的荷包、手绢、扇子,随便看看喔,便宜,便宜,快来买喔!""这猪肉绝对鲜美,今早才宰的。大婶,你放心,我王二做人最诚信……""卖烟斗!卖烟斗啊!""唉啊,咱们做的是小买卖啊!哎,好啦好啦!算你十五文就好了。""快来看啊,锅碗瓢盆,随便卖啊!"一大清早,市集便充满了各式各样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在人群中有一抹小小的人影,拚命的从人潮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似乎在我什么东西。
"啊!有了!"小人影似乎发现了她的目标,挤开前方的肥胖大婶,跳到一个小小的摊位前。
"鲁大叔,今天我要五个。"小人影高兴的对小贩说道。
"夏荷,你今日多要了两个哩。怎么,请情郎吃啊?"卖政瑰斗糕的鲁大叔挪愉的对眼前精神饱满、双颊泛红的小姑娘说道。
这小姑娘是尹家庄夫人阮醉雪的陪嫁丫鬟,名唤夏荷。尹夫人阮醉雪是苏州人,一年多前嫁给尹家庄的当家尹东星,看过阮醉雪的人都说她是一个大美人。夏荷虽然没有美艳的姿色,但她长相清秀,肤质白净,有着纯真、率直的个性,邪灵通通黑白分明的双眸更显出了她的慧黠。
她今年才十四岁,过个几年,应该也会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讨厌!鲁大叔,我是要带回去给我家小姐吃的!谁不知道这里只有你在卖苏州有名的玫瑰斗糕,又香又好吃……你每次都逗我,人家年纪还小,哪儿来的情郎啊?"夏荷嘟着小嘴说着。
"哈哈哈,不小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了。"鲁大叔一面捡着玟瑰斗糕,一面与夏荷笑谈着。
"鲁大叔,你再这样笑人家,下次就不多买了。"夏荷微涨红了脸。
"好,好,大叔不说了。呐,这是你的糕点。这场子人挤,要收好些,可别掉了。"鲁大叔将包好的糕点递给夏荷。
"谢谢大叔。"夏荷将几文钱给了鲁大叔,便兴匆匆的将攻瑰斗糕兜在怀里,往人群挤去。
小姐最近因庄主要纳妾的事心烦得很,每天都愁眉不展,有时一哭就是一整天。她是小姐身边的丫鬟,理当为小姐分忧解劳。在京师不常吃到苏州的点心,今日她向鲁大叔多买了几个玫瑰斗糕,给小姐吃吃,说不定小姐的心情会开朗点……
夏荷心里想着,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市场人挤,她小心地兜好怀中的糕点,生怕玫瑰斗糕被挤坏了。
可……可是,今日怎么好多人哪?好挤、好挤……啊夏荷的个子小,身体被前面的胖姑婆挡着,又被后面的老大婶推着走,她觉得自己的脚几乎快悬空了,两只手臂光是抵挡前面的人群就已经很费力了,哪里还有余力护着怀中的点心?不行,再这样下去,怀中的糕点会掉下去的……怎么办?谁来帮帮她……
正当夏荷这样想的时候,怀中的玟瑰斗糕果然被身边的人群挤落了。
"啊──我的玫瑰斗糕!不要踏啊叫我的糕点──"夏荷尖声大叫。
她慌张的蹲下身想捡掉落在地上的致瑰斗糕,但人实在太多了,她个子又小,根木没人会注意脚下是人,还是糕点。
"不要!不要踏我的糕点──"她挥着小手想阻止别人的脚踩到掉在地上的点心。
人实在太多了,不要说糕点,连她自已都有危险。小小的人儿蹲在拥挤的人潮中,不小心还会被踩死呢!夏荷被踢了好几脚,想站起来,但人太多了,她根本没有空间站起来。眼看着她就要被人潮淹没──救……救命啊……
夏荷觉得呼吸困难,但双眼还死盯着地上的糕点。那些是她想买回去给小姐人吃的糕点……
一口气喘不上来,夏荷的意识逐渐模糊,她就快要被乱脚踩昏了……
一只大手从空而降抓住她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般将她抓了起来;夏荷瞬闲脱离了闷热的人群,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意识也稍微清醒了些。
"我的玫瑰斗糕!"她尖叫,仍然不忘掉在地上的糕点。
另一只大手拾起地上的糕点,魁梧的身躯迫使挡在前面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夏荷就这样被捻着,直到出了市集,大手才将夏荷放在路人歇脚的长板凳上。
"谢谢……"夏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是个男的──当然是个男的,不然京师有哪个女人有道种力气拎着她走?!"呃……谢谢这位大哥。"她再次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肤色被太阳晒成小麦色,身材健壮,有一双有力的大手,长相端正,鼻梁挺拔,唇不厚不薄,脸上嵌有一双深邃的黑眸,还有大小不一的浅色伤疤;身穿粗布衣棠,手上有厚茧,手臂上有几条旧伤疤,看起来应是哪家的家丁长工。
"小姑娘,在人潮拥挤的地方蹲在地上是很危险的事,可不要再犯了。"男人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只是要捡掉在地上的玫瑰斗糕……对了!我的糕点!"夏荷想起她的苏州点心。
"是这个吗?"大手拿着油纸包的糕点在夏荷眼前晃着。
"对!就是这个。谢谢大哥!"夏荷忙打开油纸,检查里面的糕点有没有被踩到。
啊──夏荷心里一声惨叫。五个有两个被踏凹了一个洞……天啊!这样怎么带回去给小姐吃呢?看眼前的小姑娘眉头皱在一起,男子知道是里面的东西砸了。
"东西再买就有,人受伤可就划不来了。"高大男子试图安慰她。
嗯……算了。没踏着的三个拿回家给小姐吃,剩下的两个……夏荷仰起清秀的脸蛋,甜甜的笑着,"谢谢这位大哥在市集里拉我一把,否则我现在一定被别人踩昏在地上呢。我叫夏荷,是尹家庄的丫鬟,敢问大哥怎么称呼?""我……别人都叫我竹林边。"男子脸上有一丝尴尬。
"竹林边?"夏荷觉得这名子好怪,但她没时间多想,便顺口道:"竹大哥,谢谢你帮了我。这些玫瑰斗糕给你吃,这是很有名的苏州点心喔!"她将油纸分成两边,包了两个给眼前的竹林边。
"啊,不……不用了。小姑娘,你留着自个儿吃吧!""竹大哥,你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我恐怕早躺在路边了,哪会在这儿分糕点给你呢?"夏荷睁着纯净无辜的眸子,粉嫩的樱层突然轻咬了一下。"还是……竹大哥是嫌这糕儿凹了个洞,不愿接受?"眼看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掉下泪了。
"不!不!我是说道点小事不足挂齿,不是嫌弃你的糕点儿……你不要哭,我收下就是。"竹林边慌忙的说道。
夏荷转眼笑开了脸,她就知道这招有用。"竹大哥,这些玫瑰斗糕就留给你了。我得赶紧回去,免得小姐找不到我。夏荷在此谢过竹大哥。"她站起身来,欠了欠身,便小跑步往尹家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双手圈在小嘴边朝竹林边喊:"竹大哥!我不是小姑娘,下次请叫我夏荷!"喊完,又转身快步跑开。
竹林边看着渐渐变小的人影,再摸摸手中的糕点,大掌抓起糕点便咬了一口。"苏州的政瑰斗糕?嗯……好甜啊!"再望向夏荷的方向,小人影转了个弯,不见踪迹。
"夏荷是吗……"男子直望着看不见的人影喃喃自语,口中的政瑰斗糕在嘴里散出香味,甜甜的感觉在心口漾了开来。
*****说也奇怪,自此之后夏荷到市集的鲁大叔那儿买政瑰斗糕,不论场子里有多少人,她都能不费力的自由进出,再也不像以前,得跟汹涌的人潮挤来挤去。但她被小姐的事吸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压根没注意到这件事。
半年后,尹家庄庄主尹东星纳妾,夫人阮醉雪割腕自杀,闹得满城风雨。
这时夏荷已经十五岁,是个及笄的少女了。
今日她匆忙的从回春药堂抓药出来,再回市集,时间已近中午,市集早散了,只剩三三两两的小贩收拾着摊位。
她手上提着赵大大开给阮醉雪冶腕伤的膏药及滋补身子的补药,满脸焦急的望着空荡荡的市集。怎么办?市集已经没有人了,到哪里找老嬷嬷要的柴火呢?突然,她眼尖瞥到小巷内还有小贩噼好待售的木柴,急急的呼喊:"这位大叔请留步!我要买柴火呢!大叔──"她生怕小贩就这样走了,那她回去就不好向厨房的老嬷嬷交代了。
小贩停了下来。小巷内不见光,黑黝黝的,夏荷突然跑进巷内,眼睛还不太能适应里边的黑暗,看不真实巷内的人长什么模样。她喘呼呼的说,"这位大叔……我……我要买柴火,敢问你这几捆柴怎么卖?"原来尹夫人阮醉雪割腕,被少年神医赵无言救回;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阮醉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除非有她的允许。否则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住的怡沁院。所以怡沁院内只有煮饭的老嬷嬷、一位守院的老仆人,还有贴身丫鬟夏荷三人服侍阮醉雪而已。
今日厨房没了生火的木柴,老嬷嬷便托夏荷上街买。通常大户人家都有家丁长工砍柴备用,但尹家庄的下人多势利,看夫人割腕。庄主大怒。又多在新妾那儿过夜。便判定夫人失宠,也就没人多搭理怡沁院,所以院内的厨房用柴还需要到市集上买。不过庄主尹东星仍定时拨给怡沁院膳食费,因此院内的用度还算宽裕。
夏荷今天上街晚了些。抓药时又遇到李大户──那李大户也算是有钱人家,他偶尔到回春药堂聊天,恰巧今儿个遇到夏荷,看夏荷长得眉清目秀、肌肤白皙,便死缠着她聊东聊西,耽搁了时间,等夏荷摆脱李大户出得药堂,市集早散了。幸好她眼睛亮,还瞄到巷内有几捆柴。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位大叔跑了。
"大叔,你这柴怎么卖呢?"夏荷喘过气来,见巷内的人不回答,又问了一次。
她的眼睛已经能适应黑暗了,隐约看得出来巷内的人身材魁梧,有一双黑眸,那眸子反射出外边的阳光。微微的发亮。
"大叔?"夏荷不太确定的喊了声。他应该听得见吧?可千万不要教她碰上一个聋子啊……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厨房没柴,小姐吃什么?"这柴卖半贯钱。"是低沉的声音。
夏荷不多思索,随口便道:"好,我买了。大叔,你可不可以帮我将这柴扛到尹家庄?我多与你半贯钱。呐,这里是一贯钱,麻烦你了,大叔。"也不待眼前人回答,夏荷便将一贯钱拿给他。男子迟疑了一下,接过一贯钱,将地上的三捆柴扛起,随着夏荷出了小巷子。
出了巷子后,夏荷才发现她把小贩叫老了。眼前的"大叔"年纪不过二十几,有一张健康小麦色的脸,厚实的胸膛,及一双有旧伤疤的手臂。
"啊!对不起,我应该叫你大哥的,刚才叫大叔真把你叫老了。道位大哥,还请见谅。"夏荷说完便甜甜一笑。她的嘴甜,更知道脸上的笑容能为自己的过失遮掩一下。
"只要你高兴,仍可以叫我大叔。"男子言简意赅,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夏荷又抬头看了看他,笑了一下,淘气的说:"大叔──这边请。"两人便一路往尹家庄走去。卖柴的"大叔"很沉默,他走在夏荷的左后方,夏荷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好似她在市集里也是这般,左后方总有个高大的人走在她后头。
夏荷急着赶回尹家庄,步伐有点快,见卖柴"大叔"好似不想多谈,她也就沉默的低头疾走,心里只挂念着小姐的午膳及汤药。
好不容易到了尹家庄的侧门,夏荷对卖柴"大叔"说:"大叔,谢谢你,柴搁在这儿就行了。"男子点点头,将眉上的柴卸下,就又沉默的转身离去。
夏荷迫不及待的转进怡沁院,老嬷嬷已在厨房嘀咕着,"荷丫头,买个柴要这么久啊!""老嬷嬷,今日在药堂有点事儿耽搁了,柴就搁在侧门外,您自个儿去取吧。"她还要忙着煎药呢,没时间与厨房的老嬷嬷抬杠。
"荷丫头!嬷嬷都这把老骨头了,还叫我到侧门扛那些柴……嬷嬷哪扛得动啊!下次叫卖柴的直接扛到厨房,也省点事。""知道了,老嬷嬷。"夏荷一熘烟的跑开,煎药去了。
*****隔了几天,夏荷到药堂抓药,眼见李大户又与掌柜的在聊天,她怕又被李大户纠缠,于是将药单丢给掌柜的,说待会儿过来拿,人便快速的出了药堂。
夏荷急急出了药堂,便往市集去。热闹非凡的市集,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人卖身葬父呢。东漫是有几个小贩在卖柴,但她却怎么也不见上位卖柴的"大叔"……
咦,他不就在那儿吗?夏荷看见正前方穿着粗布衣衫、扛着几捆柴的男子,忙出声喊道"大叔"留步啊!我要买柴!""大叔"停了下来,一双黑眸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夏荷其实并不娇小,是他实在太魁梧。
夏荷朝他笑了笑:"大叔──不,这位大哥,我买下你肩上的柴,大哥可否帮我将柴扛回庄里呢?我多与你半贯钱。"男子轮廓分明的脸,没有表情的点点头。夏荷欲将几贯钱拿给他,但他肩上扛柴,手上也拿着一捆柴,双手都没空,她看他也没意思要放下那些柴,便信手将钱寒进他的衣襟内。男子因此缩了缩身体,脸色微微泛红,只不过他的肤色较深,所以看不太出来。
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夏荷便不急着赶回庄内,较有时问与这位大哥闲聊。但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这位大哥,待会儿可不可以绕些路?我得到回春药堂拿配好的药包。"夏荷抬头看看男子,他应该二十好几了,眉形不粗不细,嘴唇不厚不薄,都长得刚刚好。鼻梁英挺,黑眸明亮,不咄咄逼人──长得算是好看的了。身上的粗布衣棠是补了又补,看得出来是粗略缝缝而已,线头儿都露在外面呢,她甚至觉得他身上的衣衫有点儿小,都露出半截手臂了,他应该还没娶妻吧,否则怎会穿着缝补粗糙的衫子呢……
想到这儿,夏荷一阵脸红;他娶不娶妻与她何干?"可以。"男子简洁的回答,仍旧扛着柴走在夏荷左后方。
到了药堂门口,夏荷探头一看,糟了,那李大户还没走呢,这一进去,肯定又没完没了……心下正犹豫着。她左后方的男子放下柴,大跨步的走进药堂,出来时已经拎着尹夫人的药包,交给了她。
"啊!这位大哥,谢谢你!你帮了我个大忙呢!"夏荷满脸感激的说道。
男人似笑非笑的微点了头,算是回应,又扛起地上的几捆柴,往尹家庄的方向走去。
这回换夏荷走在他后头。但见他人高马大,全身比例合宜,双腿修长,脚步沉稳──嗯,这个人做事一定是踏实可靠,甚至有点儿固执……夏荷瞧着他的背影,居然瞧出了兴趣。
她追上前去,"这位大哥,你都什么时候在市集里卖柴啊?"这样下次找他也方便些。
"不一定。"男子依旧扛着柴,眼光笔直向前,步伐稳定的朝尹家庄走。
"那……我要怎么找你?""到市集。"这不是废话吗?夏荷仍不放弃,继续说着:"你只卖柴吗?""不。""那你还卖哪些东西?""兽皮。""兽皮?大哥是猎户?""嗯。""大哥住哪儿呢?"之前男子的回答都很简单,这次却沉默了。夏荷感觉到一丝尴尬──一个姑娘家问男人家住哪儿,好像有点不害臊……她一时兴起提出的问题恐怕会让这位大哥以为她不是个好姑娘……
她微微的红了脸,咬了下唇,低下头不再说话,心里很难过自已说出不得体的话。两人一路沉默的到了尹家庄侧门,男子做势要将后上的柴卸下,夏荷本想叫他扛到厨房,可自已刚才做下丢脸的事,也没脸再开口了,便闷闷的看他卸下捆柴转身凋去,心头居然有股浓浓酸酸的难过……
她无奈的看看地上的几捆柴,叹了一口气,将药包砍在侧门的阶梯上,双手使力的拖着地上一捆噼砍整齐的木柴──没法子,总不能教老嬷嬷来搬吧?唉!那一捆柴在男子手中彷佛没重量似的,一拖起来才发现实在很重。夏荷使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一捆柴拖到厨房,整个人汗水淋漓、满脸通红。
夏荷虽是丫鬟,但夫人阮醉雪待她极好。从不教她做粗重的工作;她的手哪经得住木柴这等粗糙的东西啊,小手一摊开。早起了水泡,又挤破皮。微有血丝渗出。好惨!夏荷嘟着小嘴,低头搓着自己肿痛的双手,眼底泛着泪光,走着走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滴在肿痛的手心,伤口沾到碱碱的泪水更痛了……她不是心疼自己的手,也不是做不来这等粗重的工作。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今大就算要她去噼柴,她二话不说也会去的。但,为什么哭呢?原来她是因为担心方才不得体的言词在卖柴大哥心神留下坏印象而哭的。但两人素昧平生,就算真的留下坏印象,也不打紧啊,怎么就哭了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走回侧门,她胡乱擦了眼泪,准备"拖"第二捆木柴。
咦?地上的柴呢?夏荷低头看着地上,平坦的地上哪还有柴堆,倒是有一双草鞋,她看着草鞋,视线再一截截往上,健壮的双腿,粗布衫子,露出的线头儿,扛在肩上的柴捆。最后是一张小麦色的脸──嘎?卖柴大哥?!他还没走?夏荷一时之间不知做何反应,呆恃在原地。
卖柴大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唇形分明的嘴只澹澹的说:"要摆哪儿?"夏荷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连忙吸了一口气,捣捣哭得红通的鼻子,一只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另一双手忙指向院内厨房的方向。
"在那儿。厨房要用的。"男子扛着木柴,大跨步进人怡沁院,夏荷连忙跟在他身后,怕小姐突然见到外人会吓一跳。男子走了几步停下来,低沉的声音道:"药。""什么?"夏荷不明白他讲什么。
男子转身往阶梯的药包看去。
"啊!对了,我的药包。"夏荷连忙转身将放在阶悌的药包拿起。不觉又红了脸。怎么搞的?今天自己好反常……她平日并没有这般健忘啊!在夏荷的带领下,男子将柴火放在厨房灶边,便转身离开。他步伐好快,夏荷在后面跟得很辛苦,他发现了,放慢步伐,夏荷才得以走在他旁边,可是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第二章
两人沉默无语地到了侧门,眼看他就要离去,夏荷急了。"那个……"见男子停下,她赶紧说道:"卖柴大哥,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每天送柴过来?"她心口怦怦跳着,好怕他因误会她是不正经的姑娘而不肯答应。
"好。"低沉的声音回答。
"啊?"夏荷一时没意会过来。
"我住在城郊竹林附近,夏荷。"高大挺拔的男子背对夏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按着就大跨步的走了。
他……他说好,是表示他可以天天扛柴来吗?他说他住在城郊竹林,一股熟悉感从心底翻起,但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还有,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一连串的疑问在夏荷心中浮起。
隔天一早,粗衣男子就扛着三捆柴到尹家庄侧门,夏荷也早等在那儿了。她昨天睡了个好觉,今天气色很好,粉嫩的双颊白里透红。粗布男子初看到地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将眼光移开,黑眸底有一丝惊艳。
"这边请,卖柴大哥。"夏荷笑了笑,将他引进院内厨房。
将柴放好后,男子就要离去。
"暧!等等──"夏荷唤住他。
今日不用到药堂抓药,小姐也已经梳洗完毕,正练着字呢。现在她有一点时间,她打第好好跟他聊聊。
"大哥如何称呼呢?"夏荷甜甜的笑着,她知道对陌生人这招最有用了。
男子的表情没变,但可以看出黑眸中有着浓浓的失望。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低的说:"小姑娘,你以前问过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荷闻言一震,莫名的回忆涌起。她反射性的脱口向离去的高大人影喊道:"我不是小姑娘,我叫夏──啊!"她突地停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玫瑰斗糕!那个在市集帮了她一个大忙的大哥!天啊!她居然忘了帮过她忙的人!难怪刚才他好失望啊!那是她不对,怎么没想起他呢?他叫……叫什么呢?好像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宇……
对了!竹林边!他叫竹林边!是竹大哥!嗯,明日竹大哥来,定要向他道歉……夏荷脸上充满甜美笑意,进到院里。
傍晚,夏荷伺候完小姐用完晚膳后,使到侧门随意走走,想不到居然看到有抹熟悉的高大人影伫立在庄外的边墙。她打开侧门,是竹林边!他低着头,带若羞赧不自在的表情站在侧门边。毕竟天快黑了,此时还与姑娘家见面是不妥的。
"竹大哥!"夏荷清脆的声音传入耳里,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清秀佳人。
她想起他了!竹林边心头狂喜。
"竹大哥,玫瑰斗糕好吃吗?"夏荷笑咪咪的说。
"好……好吃。"他一阵脸红,人也不自在了。
"对不起,竹大哥,我没早点认出你,还叫你大叔,把你叫老了。夏荷小女子在此向竹大哥赔礼,还请竹大哥大人大量,原谅我这小女子吧!"夏荷恢复原先活泼的样子,说话像连环珠似的。
竹林边听了,嘴角牵出笑意。"不打紧的。"毕竟她还是想起他了,不是吗?"对了,竹大哥,都快天黑了,你到这里有什么事吗?"竹林边点点头,指着地上六捆柴,"我明后天要到山里打猎,便替你先将柴扛来了。"哇,这些柴很重呢!从城郊到尹家庄也有一段路,他就这么扛过来?"我去叫守院的华大伯来帮你扛进去。"夏荷转身就要找帮手。
"不用,我自个儿可以的。"说完,他俐落的在两肩各扛起两捆柴,背后还用绳子吊着两捆。
夏荷看得都呆了。他真的很有力气!竹林边将柴火放好后,夏荷领他出怡沁院,顺便到房里取出半两银子给他。
"不用这么多的。"他推辞着。
"竹大哥,我家小姐不是小气的人,你就收着吧。往后还要继续麻烦你呢。"夏荷微微一笑。
见竹林边脸色微红的将银子收进怀中,夏荷点了点头,对他轻声说道:"竹大哥,明日打猎定要小心自身安全喔。"他的脸更红了。从没有人这般关心他,也从没有人对他讲过这类的话。
从小父母双亡,他孤独一人活在天地之间,与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牵连,如今突然有人对他说打猎要小心、注意安全,使他内心充满暖暖的感觉。
"夏荷……"一个柔软的声音响起。
"来了──竹大哥,我得进去了。你自己要小心点,可千万别给野兽伤了。"说完,她急急往梅轩主屋走去。
竹林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开尹家庄侧门。
*****"夏荷,明儿个你帮我跑一趟书肆,买本三字经回来。"阮醉雪看着桌上的童书说着。她在割腕自杀获救后变了很多,开始自立自强,首先便由识字开始。
"是,小姐。"夏荷是阮醉雪的陪嫁丫鬟,虽然主子已嫁做人妇,理应称为夫人,但她还是习惯叫小姐。在她心中,阮醉雪永远是她最美丽的小姐。更何况庄主负了小姐,居然纳妾,害小姐割腕,她更不愿意叫夫人了,认为这样贬低了主子的身分。而阮醉雪也由着她。
"对了,这几天外边是谁?"阮醉雪眼睛并没有离开桌上的书。
夏荷脸一红,"小姐,是卖木柴的。我请他将柴火扛进厨傍灶边,因为我扛不动那些柴。"阮醉雪虽然足不出户,可是她耳朵好得很,眼睛也雪亮得很,自然知道怡沁院这些日子有陌生人进出。
"天冷了,他还穿着粗布衣衫、草鞋……夏荷,敢情咱们没付人家木柴费用?"小姐怎么会知道他穿粗布衣衫、踩草鞋?"禀小姐,夏荷都老实的给竹大哥木柴费用,并没有让他吃亏。""竹大哥?"夏荷脸又一红,赶紧改口。"夏荷是说卖柴的大哥。"头便低了下来。
阮醉雪是聪明人,只笑了笑,说道:"菊轩的橱子里还有一些去年的旧棉袄布料,你要得空,就拿去用;还有一些放着不用的鞋样、鞋面布,你就看着办吧。""小姐……"夏荷整张俏脸都涨红了。她……她与竹大哥没什么啊,怎么小姐说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好了,你下去吧。记得明日帮我带书回来啊。"阮醉雪经过神医赵无言的医治及几个月的调养,身子已经康复,心情也逐渐恢复正常,说话也恢复以前开朗的样子了。
"是,小姐。"夏荷红着脸退下。
天已黑了。
夏荷从梅轩出来,感觉鼻闲凉凉的──啊,下雪了!她张开双手,仰望飘着雪的天空,转着圈圈……好漂亮啊!她喜欢下雪,这代表着新年快到了……
*****"夏荷啊,你再这样磨下去,砚台就快穿洞了。"阮醉雪笑看着发呆的贴身丫鬟。
夏荷一早就魂不守舍的,叫她磨个墨,人就像木偶一样,呆滞的重复着磨墨的动作,也不管砚台的水早被磨干了,还拿着墨条继续磨。
"啊!小姐,对不起,我马上加点水。"夏荷像醒了般,红着脸,一着急,反而把砚台打翻,弄得自己一身脏,桌上、地上都沾上少许黑黝黝的墨汁。
"小姐,你没沾上吧?夏荷……夏荷这就端水去。"夏荷慌张的用手抹着桌上的墨汁,反而将墨迹扩得更大,整张桌子都黑了。
阮醉雪眼明手快,在夏荷打翻砚台之前就已闪开了。看着慌慌张张的夏荷,她递给她一条湿手绢,笑了笑,"夏荷,擦手吧,别再用手抹了,否则连桌脚都会黑了。"夏荷红着脸,低着头,不敢接手绢。自己犯错,理当受罚的,怎还可让主子服侍呢?"傻丫头!"阮醉雪牵起她的手,用湿手绢抹丁抹,一双小手的墨迹才澹了些。
最近几天,夏荷总无端出错;帮她穿衣居然忘了系衣称,出门买书总带错了本。有时甚至忘了吃饭,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她也浑然不觉,倒是她听了嫌吵,赶她去吃饭。
她一看就知道夏荷心神有事。嗯,既然夏荷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也应当帮帮她了。阮醉雪轻轻咳了一声,夏荷啊,床上那些男人的衣衫鞋袜你拿去处理处理,今晚不用服侍我了,我要看书。""小姐,那些……"夏荷看了一眼床上的衣物,怯怯的说:"那些不是庄主的东西吗?""可能不会用到了,你拿去处里吧。"阮醉雪澹澹的说。丈夫纳妾,她用割腕的激烈手段仍不能赢回丈夫的心,或许她是该死心了。既然要死心,便没有理由留着他的衣物,那只会让自己心存希望。她要开始走自己的路, 不愿意再睹物思人。
另一方面,她也要夏荷拿去给适当的人用──前阵子不是说什么竹大哥的吗?这些日子都没送柴来,搞不好荷丫头就是因为这样才反常哩!"这……"夏荷犹豫着。她知道小姐深爱着庄主,如今却要她去掉这些衣物……不是真的吧?"快去!"阮醉雪催了她一声。
夏荷马上抱起床上的男人衣物要走出梅轩,却在门口又被阮醉雪叫住。
"夏荷,要是处理的地方太远,你就驾小马车出去。记得,不用赶着回来服侍我,我要看点书。"阮醉雪还特意强调最后一句。
夏荷听了,还没有意会过来,点了点头就出了房门,心想丢个衣物哪需要马车,也不会花多少时间啊……直到她抱着衣物经过厨房外,想到老嬷嬷今日还嘱咐她要买柴──已经过了十天,竹大哥都没送柴过来,他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她低头看了看抱着的男人衣物,才领悟到刚才小姐的意思是……
夏荷的脸顿时像火烧般,抱着衣物冲到后院自己的住处拿了外出的披风,顺手抓了一件自己的棉袄,还转到厨房,包了几道午膳的剩菜及热汤,从马厂牵出怡沁院专用的小马车,疆绳一拉,便急急出了尹家庄。
马车一路来到京师近郊种满竹子的地方……这儿有人住吗?好荒凉;放眼望去,不见住户炊烟,竹大哥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前面的小路,马车进不去,夏荷便跳下马车,将马栓在树干上,自己拎着大包小包走上羊肠小径,深入竹林。
竹林茂密,阳光细细的透进来,光线不甚清楚。突然,夏荷听到沙沙的脚步声,那是人踩着竹叶的声音。
"这位大哥!"夏荷扯着喉咙喊着。
她好希望是竹大哥,但──不是,是一位下巴长满胡须的中年人。他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肯定她不是这儿的人,便有点距离的说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这位大……大叔,请问你知道竹林边大哥的住处吗?""竹林边?"大胡子男人又打量了夏荷一眼,"敢问姑娘找他有什么事?""啊!我是找他谈生意的。"夏荷小心地说。
"原来如此。我说嘛,竹林边这家伙向来独来独往,怎会有小姑娘找他呢?姑娘,你朝前方这条小径一直去,出了竹林,看见一间小屋,那就是竹林边住的地方。"中年男人热心的说。
"谢谢大叔。"夏荷道了谢,便往前走去。
听大胡子大叔说得轻松,可等夏荷走出竹林,已经过了半灶香的时间;虽然天冷,她却已气喘呼呼、香汗淋漓了。
可是这儿……哪来的小屋?她看过去只有石块土堆岩壁啊……她东张西望就是不见小屋,后来干脆爬上一块大石块,登高望远──啊!有了,在"不远处"的确有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屋。
而这个"不远"又花了她半住香的时间。天啊!竹大哥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夏荷心里哀叹着,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小屋。
说是小屋,其实就是用几件木板围起来,上头钉着木条,后面还有棵树,一些木板就钉在树上,树干也成了房子的一部分。
夏荷站在"门"前──那门是用竹子编成的,疏疏漏漏的,说是篱色可能还更贴切些。一阵风吹过,夏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冷……竹大哥真的住这儿吗?这样的地方根本不能遮风吧,晚上他一定冷得紧……她下意识又将那一大包衣物抓紧了些。
"竹大哥?你在吗?"没人回答。
夏荷犹豫的伸出了手将门推开,进入窄小的屋内。一进门便是一张桌椅,桌椅后边就是一张薄床──说是薄床是因为它是一块木板,下头垫了些石头石砖,离地远些而已。
"竹大哥!"夏荷适应屋内的昏暗后,一眼便看到竹林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很薄的被子,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像是睡死了。
她趋前一看,但见竹林边脸色苍白得可怕,悄无声息!他……他该下会……
夏荷颤抖的伸出手,往他鼻下探去──嘎?!没有……没有呼吸?!天──竹大哥死了!他死了!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死的!他不会就这么死一了,不会的──夏荷心跳得厉害,双手抚住自已的心口,大口的吸着气,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她咬着牙,颤抖地再次伸出手住他鼻下探去……
还是没有呼吸?!天啊──等等!有一丝很弱很弱的气息在纤纤玉指上吹过──他没死!太好了,竹大哥没死!夏荷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用手背拭去,绕到屋外,在后边找到他的"厨房"。一些锅碗瓢盆堆在房子后边,很多是破了边、缺了口的;她选了只勉强还能看的碗,在旁边的水缸舀了水,进到屋内。
"竹大哥,喝水。"看他嘴唇干裂成这样,八成是多日末进滴水,更甭说吃饭了。
夏荷将水倒进竹林边的嘴,但水立刻从嘴角流下。她又抬他不起。只好将手指沾水抹着他的唇,希望能让他好过些。
天!他身上怎么这么烫?看来竹大哥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如果她没来看望他,恐怕他就要──夏荷看着本来高大魁梧的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勒,再想到他生了重病却没人知道,孤伶伶的躺在简陋的小屋内,不知不觉,泪就滑落了──
第三章
夏荷将手指沾水涂在男人的唇上,男人似乎有感觉,唇瓣很轻微的动了一下。夏荷将手指再沾点水,这次是伸入他的嘴。玉指一入嘴,男人便像是人旱逢甘霖般吸吮起来,夏荷红了脸,急忙想抽出,但她又想这不是害羞的时候,于是她红着脸,让手指留在男人的嘴里,任他吸吮。
等手指上的水差不多被吸干了,她就再沾一些水,反覆将手指伸进男人干渴的嘴内。床上的病人似乎因这水而呼吸顺畅了起来,夏荷终于听到他的呼吸声了。
她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死。
喂水告一段落后,她将大包包里自己的棉袄拿出拆开,变成床小棉被,再将竹林边身上的薄被拿下──她这一看,忍不住倒抽口气。难怪他会气若游丝了,他身上全是伤,小腿、大腿、腹部、手臂全都沾上血迹,那小腿的伤口还血红红的,没收口呢;大量血迹沾粘在身上及薄被上,红黑色的血块看起来憷目惊心。
他一定是打猎受了伤,又没好好照顾,加上下雪,这屋子又不能保暖……不用说,他一定也好几天没吃饭了。怎么就这么躺着呢?他不找大夫吗?他──没有家人吗?夏荷鼻子酸酸的;看这屋内,他怎么会有家人呢?哪儿来的家人?她立刻到屋外的炉灶生火,煮了一锅开水,卷起袖子,抽出自己的手绢弄湿再柠干,仔细的将伤口上的血迹擦掉。有些伤口尚未结疤收口,她就将周围弄干净,再将庄主的白袍撕成条状,细细的将伤口裹好,等明日再从尹家庄带些伤药过来。
待处理完他全身的伤口,一盆热水早变成温冷的了,庄主的白袍也尽数绑上了他魁梧的身躯。她将他的粗布衣衫换下,再穿上庄主的衣服──还好庄主也长得高大,衣服合他穿。
她将庄主的袜子套在他赤裸的脚丫子,再将自己拆开的棉袄盖在他身上,上头再盖上原先那条薄被,心想这样至少可以温暖一些。
夏荷往屋外倒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将屋后边的炉灶整理一下,把带来的饭菜热上。看屋内还有一小包白米,她便淘了些米,加上自己带过来的热汤、剩菜,煮成一大碗杂菜肉粥。她小心地将粥端进屋内放在桌上,摆上筷子、汤匙,再用陶碗装些热水放在旁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感觉他好像舒坦一些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她趴在床边,在他耳边轻语:"竹大哥,快傍晚了,我得赶紧回去。如果你醒来饿了,桌上有我煮的菜肉粥,你凑合着吃。我明日会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夏荷轻声说完,站起身来,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轻轻的关上门离去。
唔……好温暖,好舒服啊……竹林边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的时候,只觉得口中传来温润的水液,解除了他多日来的口渴。伤口疼得像是火在烧,却有一双柔软的手轻抚着周围的肌肉,减轻了他的疼痛。粗布衫子磨得他挺不舒服,也被换下了,脚还套上暖暖的东西,身上盖的被子居然传来香香的气味。这……这气味好熟,好像……好像那个小姑娘……
真好!就算他要死了,最后一刻还闻得到她的香味,他可以瞑目了。夏荷……我再不能护着你在市集里行走了,你以后入市集买玫瑰斗糕、得自己当心点,可别又蹲下捡东西,被人群踩在地上……
夏荷……认真又可爱的夏荷……
别了……
*****夏荷一大早便向主子告假;阮醉雪看她将金创药膏、伤布、旧棉袄布料都收在一起,知道是那位竹大哥出事了,也不拦夏荷,只交代她路滑要小心点,便又专心在书本上头。
当夏荷驾着马车到达城郊,走过那一大片竹林,再翻过几个大石块,到达小屋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推开那个"篱笆"门,夏荷望了一眼桌上,菜肉粥已被吃完,剩一只空碗,水也只剩一半。她再踏近些,竹林边依然躺着,但脸色好多了。
夏荷将带来的包包放在桌上打开,拿起金创药、伤布,小心地掀开薄被、棉袄,看见她昨日绑的布条染了些血,知道他伤口并未好。没关系,她今日带了药膏还有药包,是她一早到药堂抓的。
她先到屋外的炉灶生火煎药,回到屋内,再将竹林边的白袍绷带解下,细细的抹着药。面对那碗口一般大的伤处,她看得是心惊肉跳,但她还是强忍住害怕。竹大哥股有家人,她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
夏荷专心处理着伤口,没注意到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她将伤口用伤布包扎好后,再仔细的盖上棉袄被子,轻轻的叮了一口气。
"谢谢你,夏荷。"低低的声音响起。
"竹大哥!你醒了!"夏荷高兴的看着他。
"嗯……"仍是浓浊不清的声音,他挣扎着要起来。
"竹大哥,你还是躺着吧。你伤势不轻,得好好静养。这个地方大夫不上来的,我拿了庄内最有效的金创药来,你试试,伤口应该不会再恶化才对。还有,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敲回春药堂的门,叫掌柜的一定得给我配药,结果掌柜的揉着睡眼,亲自帮我调配治内伤的药材呢。现在在外边的灶上。待会儿就可以喝了……竹大哥,你还好吧?"夏荷看竹林边醒来,担心的心情一放下,话也就多了起来。
竹林边只是点点头。他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幸好昨夜吃了菜肉粥,否则他早饿昏了。昨夜他在黑暗中吃着冷掉的粥,心里却是温暖的。从来没有人照顾过他,他生、他死,就只是一个人的事,从没想过会有别人来关心他、看顾他。
昨夜他吃完粥,觉得脸上凉凉的,大掌一摸,发现自已居然流泪了。他默默的看着空碗,心里有千万般思绪停驻;到他躺下、睡着之前,他心里只有一抹人影,那是蹲在市集慌乱的护着玟瑰斗糕的小人影,那么慌张、那么执着、那么……美丽!"竹大哥?""啊!""你的脸好红啊,是不是又着了风寒?""不……不是的。"竹林边尴尬的否认。
"我去端药,药应该已经煎好了。"她立刻转到屋外。
再回来时,她手中多了碗汤药,有浓浓的药味。"竹大哥,吃药。"夏荷想要扶起他,但竹林边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药每日服两回,伤口的金创药每日换一回,定时吃饭,多休息,不消几天,你就会康复的。"夏荷一面看着竹林边喝药,一面细心的讲着。今天的她双眼发亮、精神抖擞,与昨天的失魂落魄判若两人,双颊因与奋而泛起瑰红,整个人美极了!竹林边不敢看她,彷佛多看一眼便会泄漏自已心里的秘密。
"竹大哥,我这就去烧饭,让你吃饱一些,体力也恢复得快些。"说完,夏荷便跑到屋外埋锅造饭。竹林边本想叫她不要忙的,谁知肚子就真的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幸好她没听到,他才略略安心。
享用过香喷喷的午膳后,竹林边感激的谢过夏荷。
"竹大哥,不用客气,人与人之闲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就像你当初帮我一样啊,不用挂在心上啦。""我……""竹大哥,你的伤末好,还是多休息。我这次带了特别缝制的大棉袄,你看看合不合穿。还有今日午膳我多做了一些饭菜,搁在锅里,你晚上要饿了,就热一热吃。哦,还有要记得煎药,这样身体才会复原。我还烧了一壶开水,搁在后头,你要渴,就用碗盛着喝。我得走了,冬季天黑得早,回去要经过竹林,我怕黑,所以现在就得走了……竹大哥,我明日会再来的。"夏荷像老妈子般叨念完,便起身要离开。
走到屋外,她回过头来,对屋内喊道:"竹大哥,我明日带玫瑰斗糕来看你,你要多休息哦!"接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使逐渐远去。
竹林边彷佛被温暖轰炸过一般,全身全心满满的暖意。他拿起夏荷搁在床上的大棉袄。一穿,又暖又合身。他细细的抚摸着棉袄,彷佛那是他的珍宝一般。
*****自此以后,夏荷每日午后都会往竹林边的小屋跑,照顾他的伤、打理伙食。尹家庄的金创药药效坤速,过没几天,竹林边就告诉夏荷不要忙了,他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竹大哥,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当然得帮你啊!我当初也是因为竹大哥的帮忙,才没被市集的人踩扁呢。这些裹伤、煮菜等小车,我还做得来,竹大哥不用担心。""我身体真的好多了。夏荷,你一个姑娘家在寒冷天里要走这一大段路,着实不妥。我能照顾自已,伤口也已结疤,你……你明日还是别来了吧!"竹林边难得讲这么多话。
"竹大哥,你要是真担心夏荷,就搬到竹林入口的地方嘛。这样我驾马车就可以到了,也不用走过那一大片竹林了呀。""这……"他犹豫着,似有难处。
夏荷笑了一下,"竹大哥,夏荷说着玩的,你喜欢这边,自然有你的道理,夏荷可不敢要求竹大哥搬家哩。只不过我着实担心竹大哥,如果有朝一日,竹大哥又受伤了,我没来,那谁来帮你呢?""生死有命吧!"竹林边只澹澹的说了句。
"竹大哥!不许说这种消极话。我可是花了好大心血才将你救了回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踏入这屋内,见到你脸色惨白、毫无气息时,我是多么担心受怕……再不许说这种消极话了,否则我就要生气了!"夏荷几乎是用嚷的了。
竹林边愣了愣,线条分明的脸微红了一下。她……她这样算是关心他吗?有人关心居然是这么温暖的事……一股暖流袭向竹林边的心里,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有他在乎的人,也有人关心他……
"对了,竹大哥,你怎么会受重伤呢?"夏荷丝毫不觉身边男子思绪澎湃,继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喔,那是我不小心踩了空,才跌下山谷去的。"他轻描澹写的说。
那日他到山里打猎,看到一头小鹿非常可爱,那亮闪闪的眸子像是极有灵性,让他直觉想到她。他想活捉那头小鹿送给她,便急急追了上去。那小鹿见人接近,便往山谷边跑;他身手敏捷,算好离山谷还有几步的距离,一个跃身。想在山崖前活捉那小鹿,却没想到山崖遽土质松软,他一踩空,人便从山崖掉了下去,坠陷在山谷。
他在山谷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小鹿舔醒他。他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小腿被锐利的石块割出一条大大的缺口,幸好没有骨折。他凭着最后的力气及意志,艰难的走回自己的小屋,随后就陷人昏迷发高烧,直到夏荷出现。
"竹大哥,出门在外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啦!夏荷曾提醒过你呢。"夏荷微怨道,似乎很不满意他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记得了。"仍是简单的一句话。
"好了,竹大哥,我必须回去了。屋外锅里有些剩饭,桌上有我自己腌的酱菜,你晚上要饿了,就自已弄着吃。要记得多休息。"夏荷交代一番。
"我送你。"竹林边披上夏荷送过来的棉袄,站起身来。
"竹大哥,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你还是多休息吧!""不碍事的。"说完,竹林边已经站在屋外等夏荷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嗯,脸色正常,还微有红润,身上的伤也结疤了。应该是不要紧,也就依了他。
一路上,他还是走在她的左后方。夏荷想讲些什么,但顾虑到他伤势末好,从小屋到马车还有一段路,还是不要让他消耗太多力气的好,便默默的走着。
这段路又长又不好走,真亏竹大哥从前每日这样来回,到市集、尹家庄等地;他身上还扛着柴呢!真难为他了……夏荷心里想着。
这段路不好走,一般男子都未必吃得消,更何况是一个姑娘家……夏荷这些日子还天天来,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到了小屋还帮他换药、煎药、煮食,打理屋内,也真难为她了……竹林边心里想着。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不发一语的走着。夕阳的金光从竹林缝隙射下,染得竹林有一股静谧的气息,高大的身影与娇小的人影也映染在竹林的气息当中,默默的,静悄悄的。
*****隔天,夏荷正要驾着马车出门,却遇到竹林边扛柴而来。
"竹大哥!你的伤好了!"夏荷高兴的跳下马车跑到他身边。
"差不多了。"竹林边并没有太多表情,只隐约在他嘴角捕捉到很澹很澹的微笑。
"这样啊……"夏荷看到他身上不是穿着棉袄,而是她修改过的庄主的衣衫。"怎么不穿棉袄呢?天这么冷,要是又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棉袄厚,行动不便。""那……"夏荷想劝他不要这么累,院内要柴,她到市集买就成了。
"快过年了,院内想必需要柴火;我将入冬前早噼好的柴扛了些来。早想扛来,却耽搁了。"因为受伤耽搁了。
啊!原来竹大哥是担心这边没柴可用,才冒着天冷送过来。
"竹大哥,我进去拿柴钱给你。""不忙。你前些日子照顾我,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柴不花什么钱的。"竹林边转身便离开尹家庄侧门。
救命恩人?她从来没想过要当他的救命恩人啊,她只是很单纯的想回报他而已,竹大哥为什么要把接受别人的帮助看得很"严重"呢?帮他裹伤、煮饭就算得上是救命恩人,要是改天真有人救了他的命,他不就整条命都可以给人家?!竹林边是受人点滴、泉涌以报,但夏荷不是。
打从被卖入阮家当丫鬟后,她便学会面对任何事都澹然处之。倒不是阮家虐待她,而是仆妇丫鬟等下人之问难免会有排挤奉承、尔虞我诈的事,她如果每一件恩仇都记着不忘,恐怕早就心理不正常了。所以她对任何情绪都尽量不让它钻到内心去,渲样日子会好过些。
别人帮她,她谨记在心,但她不会强要报恩;因为她是卖身的丫鬟,命并不属于自己,她能做到的回报很有限,如果强要回报别人的恩情,恐怕会让自己活得很痛苦。而若是她能力做得到的,她一定努力去做,从不求回报。她帮竹林边就是这样;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别人会将她当成救命恩人,这太沉重了。
"唉!竹大哥,你想太多了。"夏荷望着离去的高大背影低语。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种闲愁
第四章
转眼就是除夕了,夏荷这几天都忙着清理怡沁院内外,倒是阮醉雪叫她不要忙了,笑说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怡沁院。
"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呢?搞不好庄主今夜会过来围炉,今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啊。"夏荷将梅轩内的椅子摆好。
"夏荷,你今夜就看着办吧。"阮醉雪只是澹澹的说。
很快的,夜晚来临,庄主身边的丫鬟喜儿果然来到怡沁院,"夫人,庄主请夫人过去前厅与大伙一块围炉用膳。"夏荷在旁边听了,眼底只是带笑。小姐还说庄主不会理她呢,这下子不是差人来请了吗?阮醉雪并没有望向小丫鬟,开口就问:"前厅还有哪些人?""禀夫人,有庄主、韩夫人及一些庄主的摰友。"夏荷一听,眼底笑意尽失,心神暗叫了一声不好。怎么庄主新纳的侍妾韩凤锦也在场?这下子夫人铁定不会去了──"跟庄主说,我因为天冷,手腕伤犯疼,先睡了。"阮醉雪澹澹的说。
"夫人……"喜儿面有雏色。
"怎么?难不成我还得在大伙面前露出手腕,才能回院吗?"阮醉雪薄怒道。
"不……不敢,喜儿不敢。喜儿这就回禀庄主。夫人,喜儿先告退了。"小丫鬟怯怯的退下。
"小姐……"夏荷担心的叫了一声。
"夏荷,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先退下吧。""不,夏荷要在这儿。今儿个是除夕,夏荷要陪小姐守岁。夏荷不吵,只求小姐不要赶我走……""随你吧。"阮醉雪只轻轻的回一声,便陷入沉思。
夏荷远远的站在墙边,不敢吵主子。
这庄主也太无情了,想当初小姐为了他,不惜与娘家画清界线,还很坚定的告诉老爷,就算日后流落街头,也是她自己选的,她不会埋怨双亲,只求父亲成金。
她从没儿过温柔贤淑的小姐反抗过老爷,可见小姐有多喜欢庄主了。庄主长得一表人才,人也重情义,当初她也认为小姐的选择是正确的,却没想到,庄主与小姐成亲一年多后会想纳妾。两人为了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小姐割腕抗议,可庄主仍是纳了妾。小姐被神医赵无言费尽千辛万苦救回后,便绝口不提庄主。
这事也将近一年了,除了最初数日外,庄主没上过怡沁院探望过小姐……今晚是除夕,她绝不让小姐独自一个人,说什么也要陪在小姐身边。
夏荷看着主子拿出一本书,她不识字,上头写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看着主子呆呆的一页一页的翻着,那神情不像在看书,反像是呆滞的重复动作,她知道小姐只是藉着翻书来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她突然出声道:"小姐,您可不可以教我识字?"果然,阮醉雪被夏荷的请求吓了一跳。她看了丫鬟一眼,随后她就笑道:"有何不可?等过了年,你也十六岁了,应当认些字的。我之前也是不识字,识字之后才知道许多乐趣呢。来,夏荷,你坐,我翻的这本书是百家姓,我先从你的名字教你好了。"于是,夏荷便在除夕夜开始识字。本来她只是不想让小姐沉浸在悲伤中,没想到小姐居然就认真的教起她来了。
*****京师元宵节夏荷傍晚驾着小马车往城郊驶去。到了竹林,她依旧将马车停好,打算走过整片竹林,到竹林边的小屋去。可是今日当她停好马车,却看见前方有一间小屋,竹林边正卖力的将木门固定在小屋上。
"竹大哥!""嗯。"模糊的应了声,他仍专注于木门上。
夏荷不想碍事,便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这是一块大石头,被凿成有靠背的椅子,坐起来有一种天然的舒适感。在这石椅的附近还有几张石椅,没有靠背,只是上面削平,可供坐人而已;中间还有一张竹桌。在竹林环绕下,这竹桌石椅颇有优闲情趣,好似魏晋时代的清谈雅士,放浪于竹林的情怀。
竹林边终于弄妥了那扇门──那可真的是扇木门,而不是夏荷前些日子所见到的"篱笆"。
"竹大哥搬家了?"夏荷递过竹桌上的巾子给他。
"嗯。"竹林边点点头,没多做说明。
夏荷抬头看着他。为什么搬家呢?她想问,却又不敢问;上次因为自己问错话而难过了半天,她可不想在元宵节破坏自己吃汤圆的兴致。
竹林边将门板弄妥后,天地快黑了。夏荷将马车上的包包拿下,摊在竹桌上,里面是糖、汤圆及一些碗筷。夏荷身手俐落的洗净小屋旁的锅子。竹林边原来的家当差不多都搬过来了。
这屋子比原先的大一些,但与夏荷住的地方比,这当真只是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罢了。夏荷虽然住在怡沁院仆人专用的后厢房,不过房内的陈设直可比拟小康之家,哪像竹林边的床还是用木板随意搭的。
看着夏荷忙进忙出,竹林边擦着汗,用眼睛跟随她,却是不敢直视她的眼。
"竹大哥,今日是元宵节,夏荷在这里煮汤圆赏月可好?"夏荷忙着把汤圆放进滚烫的锅里,嘴里一面说着。
竹林边没回话,他坐在石椅上。喝着水,双眼看不到在屋后的夏荷,便直盯着竹桌上她前些日子拿来的糖果、糕点,想像吃下去的满口甜蜜。
"竹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家夫人以后每逢初一、十五皆在佛堂内静心,任何人不可打扰,所以我在这儿不打紧的。"彷佛看出他的顾虑,夏荷主动说明。
他仍然沉默。他从小到大都在为有口饭吃而苦苦挣扎,饥寒交迫更是成长过程挥之不去的恶梦;过年?元宵?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奢侈品,他从来也不敢梦想有朝一日会有人特地为他煮元宵……竹林边满心的感动,满满的,再多一点就会爆发出来──不!他不能让自己的情感爆发出来!他什么都没有,对像阳光一般温暖和煦的她,他不该有幻想的,如果让自己激烈的情感爆发出来,他会伤害她,他会让她陷入被别人耻笑的境地,所以……他只要远远的看着她、守护着她就足够了,不能有丝毫非分的妄想……
夏荷丝毫不觉身边男子心中的苦苦挣扎,她将糖放在汤内搅拌一下,舀了一小匙尝了一口,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偏过头对他说:"竹大哥,可以吃汤圆了。"天也黑了,月亮升起燃着一根蜡烛,用有些破旧的灯罩罩着。今夜没什么云,月亮咬洁的挂在天空,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地上,曳拖得长长的。竹林边吃着香气四溢的红豆汤圆,夏荷只喝了些汤,便玩心大起的看着月亮-。
"竹大哥,你看得到月亮上的玉兔吗?"竹林边闻言不禁失笑;恐怕没几人看过吧!他放下碗,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两条人影。夏荷正背对着他抬头看着月亮,应该不会知道吧……
他伸出大掌,地上黑晃晃的高大人影也伸出一掌;他慢慢的将大掌的影子移到前方娇小人影的秀发上,大掌的影子轻轻顺着秀发的影子抚摸着,他的掌心彷佛真的摸到夏荷那细如丝绸的云发,他心里有着小小的满足。
这是夏荷的发……
他腼觑的笑了。接着,他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将大掌影子移到地上小人影的脸颊上。他很慢很慢的移动着,生怕惊动了在看月亮的美人儿。掌影轻抚着地上清秀的脸影轮廓,粗糙的大掌彷佛传来那粉颊吹弹可破的滑腻感。
这是夏荷的脸……
竹林边满足的沉浸在地上的影子游戏中。突然──"竹大哥!"他吓了一大跳,忙将手缩回,低下头,满脸烧红。该死!他在干什么?!竟然如此亵渎对他这么好的夏荷……这下她知道了,她会讨厌他这样的,她不会再来了──最后一个念头几乎让他心碎、让他崩溃!"竹大哥,冒昧间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竹林边呢?"他倏地抬头,夏荷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背对着他,抬头看着咬洁的月亮。竹林边心里松了一口气;感谢老天!他红着脸,不自然的咳了声,"因为……因为别人都这样叫我。"他也感谢黑夜遮去了他的红脸。
夏荷转过身来看着他,"别人为什么要这样叫你呢?""因为我父母早逝,并没有给我名字──或许有,我也忘了……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这竹林附近讨生活。"竹林边的黑眸突然暗了下来。
停了一下,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着:"我……小时候行乞,长大后打猎……为了买卖兽皮方便,别人才叫我竹林边。"本来他不想让夏荷知道自己行乞的过去,但他不要对她有所隐瞒;如果夏荷因此瞧不起他,他也认了。
但夏荷可不是这样的女子,她认为他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是很难得的事。尤其他的成长过程充满苦难,但他仍然和气待人,认真做好自己的事、不自暴自弃……他好伟大!夏荷更加佩服竹林边了,她对着他漾起甜蜜的笑容。伟大的人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那……竹大哥,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想不想自己取个名字?""啊!不……我……我不识字的。"他难堪的说着。
"你可以学啊!我本也是不识字的,自从我们家小姐教我识字,我觉得很有趣呢。如果竹大哥不嫌弃,我也可以教你喔。"夏荷一脸认真。
"好……好啊。"他没理由拒绝。
"好!那么,首先要帮你取一个名字。竹大哥,你真不记得自己的姓氏吗?"他摇摇头。
"那……就自己选啰。百家姓那本书我没带来,要不然里面好多姓氏,你可以自己挑呢。""不……不用了,就随便吧!""怎能随便?竹大哥要拥有自己的名字,当然要慎重点。嗯……姓赵?钱?孙?李?南宫……"夏荷一路自顾自的念着。
竹林边涨红了脸,其实他已想到了,只是怕夏荷会认为自己僭越……但听她已经念到冉、上官、飞鸟那些他没听过的姓,于是他鼓起了勇气"姓……姓荷怎么样?"他喉咙像是卡了鱼刺般,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何?"夏荷一听,眼睛一亮。"何大哥……好听!好,就姓何。"他看她的反应似乎没有嫌弃的样子,便放下了心。不识字的他此时还不知道此"何"非彼"荷"。
"姓有了,那……要叫什么名字呢?"夏荷又学古人站起身来,走来走去,时而仰头,时而沉思。他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很有趣。
"要叫什么名字呢?"夏荷噘着小嘴看着月亮,突然,她灵光一闪,笑开了眼,"竹大哥,你觉得"观月"这两个字如何?""观月?""就是抬头看月亮、观赏月亮的意思。竹大哥,你不喜欢月亮吗?我很喜欢呢。"他点点头,只要她喜欢就好。
"何观月……何观月……好耶!竹大哥,你以后就叫何观月,我以后就叫你何大哥,再不叫你竹大哥了。"夏荷好高兴,她识字以来,第一次帮别人取名字,这名字优雅又好听,好有成就感!他笑笑,点点头。自此他就叫何观月,过去的竹林边再不存在了。他也想忘却昨日种种的苦难,却下不了决心,毕竟他可供回忆的东西并不多;现在夏荷帮了他一个大忙,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或许……也会给他新的记忆?当晚夏荷就在地上用树枝教他"何观月"三个字怎么写。他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全新的生活,他开始识字了!*****自此,阮醉雪教夏荷什么字,夏荷隔天清晨就教扛柴到侧门的何观月什么字。渐渐地,两个人认识的字越来越多,阮醉雪也把读过的书册子送给夏荷,她读完后,再给何观月读,真是达到了书册的最大利用。
夏荷与何观月常在初一、十五讨论共同读过的书册内容,何观月也不再打猎;他个人生活所需不多,怡沁院给他的柴钱够他过活了,因此他就清晨噼柴,迭到怡沁院后,便陪夏荷到市集,如果夏荷没事,他就回竹林的小屋看书。渐渐地,他的粗矿气质有了变化,虽然全身上下包括脸都有伤疤,但他看起来就有股书卷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虽然他的话一样少。
他最期盼每月的初一、十五,因为夏荷会在小屋待一整天,两人念书、聊天,有时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在竹林里走走,他都觉得很快乐。他的生命因为夏荷而改变,他不再孤独,他有一位知心的朋友了。
今天是十五,但何观月心里闷得很,因为夏荷没来。他瞪着竹桌上的《初学记》那原本是为了唐朝的皇子所编纂的百科全书,里面什么内容都有,他面前的正是"人都",讲忠、贤、孝、友悌等观念,但现在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因为夏荷没来!他知道夏荷为什么没来,她今天要陪尹夫人阮醉雪到庙里烧香拜拜,昨天他就听她说过了。可他就是无法静下心来看书,他想见她,就如同过去每个初一、十五一样;他今天见不到她,心中就彷佛有个缺口似的:他要看到她!他想见她!何观月条倏地起身,大步朝天宁寺的方向走去……
阮醉雪虔诚的将香插在香炉上,双手合十,低声祝祷,夏荷则在旁安静地站着。待阮醉雪上完香,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寺院的前方广场。
由于今天上香的香客不少,广场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两旁聚集了一些无业游手,对着年轻的姑娘叫嚣,口出轻薄之语,有时还会将漂亮的姑娘围住,非得调侃几句,才让人离去。这叫"打围",良家妇女往往避之唯恕不及,但就是有些姑娘认为自己是漂亮出众,才会让这些游手看上,所以就频繁的上寺庙拜拜,故意走得慢些,让这些无赖调侃一番,来显示自己出众的美色。
阮醉雪与夏荷来到广场,一个是美丽的大美人,另一个是清秀的小美人,两旁的光棍游手岂有放过之理。
"唷!两位美人,今日来烧香啊!"一低俗的声音大喊道。
"哎!不是啦,是为情郎祈平安的。"另一粗鲁的声音插进来。
"我说她们俩一定是为了咱们来的!是不是啊?两位美人儿!"接着一群人就低俗夸张的笑了起来。
阮醉雪与夏荷不理他们,低着头走,只想赶快离开,没想到这些游手居然包围了主仆两人,让她们前进后退不得。夏荷挡在主子前面,双手护着阮醉雪,低斥道:"你们要做什么?快点让开!""唷,好凶的小娘子!啧啧啧,你这样会找不到婆家的喔,女人还是温柔点好。来,小娘子,叫一声好哥哥来听听吧!"其中一脸下流样的男子冲着夏荷说道。
"闭嘴!你们这些人快让开,否则我就要叫了!"夏荷心里其实有点害怕,但她必须护住小姐,她不能怕!"好啊好啊!叫几声给我听听,搞不好弄得我心里舒坦,我还带你回去做小妾呢!哈哈哈!"这些人简直无耻到极点。
"你们快让开!"夏荷涨红了脸叱道。
"叫啊,小娘子,怎么不叫了呢?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像掐得出水似的……来!好哥哥我摸摸。"一个下流男人伸出手就想摸夏荷,夏荷吓得脸色发自,急忙缩紧身子。
"啊──痛啊!"伸手男子突然大叫一声,手腕被折了,痛得在地上打滚。
其他的人被打飞出了广场,转眼间,广场上几十个无业游手躲的躲、逃的逃,狼狈不堪。
"全给我滚!谁敢碰这两位姑娘,就等着路边裹草席!"低沉的声音愤怒的狂啸着!那些光棍游手一看眼前高大的人影,自觉不是对手,个个都夹着尾巴跑了,一瞬间广场空汤荡的,再没半个闲杂人等。
夏荷抬头一看,惊喜的大叫:"何大哥,是你!"何观月对她点点头,示意她们俩先离开这儿再说。于是阮醉雪与夏荷便由何观月护送着,光到城郊的竹林小屋歇脚。
*****"夫人,请用。"何观月倒了杯水放在阮醉雪的前面。
阮醉雪坐在有靠背的石椅上,这时才有机会好好的看看何观月。
嗯……不错,相貌端正,高大俊挺。双手有厚茧,是吃过苦的;不多言话,是老实人;看他一路上谨慎的模样,是个细心的人。
"小姐,这位就是每日扛柴到院里的何大哥。"夏荷主动介绍何观月。
"嗯……不是竹大哥吗?"阮醉雪笑有了夏荷一眼。
"啊?那个……我帮竹大哥改了名。竹大哥从小流浪,没白已的名字。小姐教我识字后,我便帮大哥改名字了。"夏荷的悄脸有点红。
"哦,夏荷有进步。说说,你帮眼前这位英雄改了什么名字啊?"阮醉雪喝了一口水──嗯,清凉入喉。
"何观月。"夏荷清脆的声音坚定的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中有无限的骄傲,彷佛在介绍自己伟岸的夫召似的。
"何观月?何?嗯……是个好名字。"阮醉雪意有所指的看了何观月一眼。看来他是很喜欢夏荷了。只是这丫头到底明不明白?"多谢夫人夸奖。"何观月站在旁边,做了个揖。
"何公子贵庚?""禀夫人,观月从小流浪,并不真确知道自已的年纪。""哦,夏荷给了你个新名字,没一起给你个年纪吗?"阮醉雪笑了笑。
"小姐!"夏荷红透了脸。
"开玩笑的。夏荷,瞧你紧张的。我瞧何公子也不会多过你十岁,还挺年轻的呢。何公子,你也请坐吧,站着挺生疏的。"阮醉雪对何观月微笑。
"是。"何观月依言在旁边的平头石椅坐下。
"今日多谢何公子帮忙,要不是公子及时赶到,我与夏荷就很难脱身了。""夫人,叫我何观月就行了,我不是文诌诌的人,称我为公子,实在愧不敢当。"阮醉雪笑笑,点了点头,瞥见竹桌上的书卷,"你在看《初学记》?""是,这是夏荷借我的。先前夏荷还教我识字。听夏荷说夫人对咱们识字相当赞成,观月在此谢过夫人。"原来是这么回事。阮醉雪回头看了夏荷一眼,原来给夏荷的书册子,都长脚跑来追儿了!夏荷要教他识宇,还将她拖进来,说是她的意思……这丫头片子啊!可见这男人在她心目中是有分量的。
这样也好。再过几年,就不能留夏荷了;丫鬟总是要出嫁的,总不能绑她们一辈子。
"不必多礼,有心向学就是一件好事。对了,你除了扛柴到怡沁院,还有没有别的营生?""禀夫人,没有了。观月除了扛柴到院内,陪夏荷上市柴搬重物外,平日就是看点书,偶尔到大户人家打点零工。"这么说来是一穷二白了。唉,难道他真没想过与夏荷的将来吗?阮醉雪心里哀叹着。
其实何观月有想过,但环境逼得他不敢想,也不能想。每每夜深人静时,何观月想到自已子然一身,出身又不一高,甚至连一般人家的生活水准都没有,而夏荷……夏荷是个水嫩娇滴的姑娘家,难道要她跟着他过苦日子吗?以夏荷的条件,她应该过着舒适的生沽,而不是跟着他过餐风露宿的日子。
每想到这里,他就压抑自己不要再想了;夏荷不会是他的,也只要在这段日子好好守获她就够了,等有朝一日夏荷出阁,他会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他会吗?天晓得!每次他陪夏荷上市集,看到有些一男子特意趁着人挤,要挤过来摸夏荷的身子,他就咬牙切齿,想揍扁来人,常常用自已健壮的身子将这些人弹离夏荷,所以夏荷才能在市集里通行无阻。只是这一点她从没注意到。
"那这么吧,我雇你为怡沁院的院外打杂,以后夏荷或老嬷嬷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就你去,平日就听夏荷的话。另外咱们主仆上香时,你得跟在身边当保镳。一年十两银子。怎么样?"
第五章
一个卖油郎卖一年的油不过也才赚十两银子,他只要打打杂就十两银,可见这是阮醉雪的厚爱──为了夏荷嘛!"夫人,这差事观月求之不得,但不需要这十两银子;只要院内事务我帮得上忙,观月那会很乐意去做的。"何观月站起身来,恭敬的做了个揖。
"这么说,你是愿意接下这院外打杂的工作了。好,明日你扛柴来,看夏荷有什么吩咐,就照她说的去做,如果没有,你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年俸还是照算。这是应该的。"在旁的夏荷无端的红了脸。这是说她以后有个跟班的吗?阮醉雪交代的本就是何观月平日做的事,只是现在她给了他一个名分。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在夏荷旁边。但顾虑到何观月是个男子,还是不宜让他到院内走动,才会安个院外打杂给他。
何观月满心欢喜,恭敬的做揖道:"谢谢夫人提拔。""哪儿的话,今日还得谢谢你呢。现下不早了,咱们得回去了。夏荷!"阮醉雪回头喊了一下双颊飞红、正在发呆的夏荷。
"哦,啊,是。夏荷在这儿。"她赶紧拉回自己远扬的思绪。
阮醉雪笑了笑,"怎么?突然间有了跟班,就发呆啊?你以后要负责院内及院外所有的杂务呢,不帮你找个人,难不成要累死你啊?傻丫头!"阮醉雪近年来不让人进怡沁院,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夏荷在处埋。她不是没看见夏荷的辛苦,而是不愿让陌生人进入地破碎待整的世界。现在正好有这机会,这何观月看来老实可靠、外表英挺,对夏荷也有一份心。至于以后如何,那就看着办吧!目前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小姐──"夏荷的脸更红了,困窘的站在原地,不如如何回答。
"观月送夫人及夏荷回怡沁院吧!"说完,何观月便熟练的将马车牵到小屋前。
阮醉雪笑笑,这何观月真是贴心啊,见荷丫头说不出话,立刻帮她解围……虽舍不得多年的贴身丫鬟,但女大总是要出阁;她自己也是在夏荷这年纪时嫁到京师的……想到自己的婚姻,阮醉雪低垂了眼,掩住眸底的失望。
等夏荷也上马车后,何观月沉稳的驾起马车,往京师呜玉坊驶去。
自此,何观月就变成夏荷在怡沁院外面的跟班,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她的手上再没提过任何粗重的东西,她上市集,再没人碰得到她的身子,她陪夫人去上香,也再没有无聊分子敢对她说一句不敬的话。
她,被保护得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了!*****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了,夏荷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
她十八岁了。
走在街上,年轻男子总会多看她一眼,但她身边总有一个高大的护花使者瞪着这些好色的登徒子,让他们知难而退。
今日又是如此。夏荷穿着嫩绿色的衣棠穿梭在市集拥挤的人潮中,任何人都不可能碰到她的身体,因身后有何观月高大的身躯护着她。她觉得很安全、很可靠,每回上市集,她心里都在甜甜的笑着。
"鲁大叔,给我十个玫瑰斗糕。""唷!是夏荷啊。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什么时候嫁啊?"鲁大叔仍然不改戏谑的老习惯。
"等鲁大叔的儿子长大啊!我等着做你家媳妇哩。"夏荷笑笑指着身后鲁大婶怀中的小娃儿,却没注意到她身后的男人蹙了下眉头。
"哈哈哈!夏荷,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改天你要真当新娘子,可别忘了给鲁大叔帖子啊!呐,这是十个糕点,小心点儿,烫呢。"鲁大叔要将玫瑰斗糕递给夏荷,却被何观月接走。
"谢谢鲁大叔、鲁大婶,我走了。"夏荷笑眯了眼。
"有何大哥帮你,瞧你笑得!"鲁大叔朝何观月看去,何观月微点了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两人就消失在市集的人潮中。
"好个伟岸男子,配夏荷正好。"鲁大婶轻摇着怀中的儿子对鲁大叔说道。
"是啊,夏荷是个好女孩,应该有个好归宿的。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从四年前就这样护着她在市集行走呢。"鲁大叔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咦?何观月不是近一年多才在怡沁院外帮忙的吗?怎么你说四年呢?""暧!你不知道,从四年前起,夏荷这丫头每回到市集,身后都跟着他,只不过他都跟在她后边有一段距离。我本以为是不安好心的好色之徒,每回都紧盯着他,生怕夏丫头被怎么了,可是后来看他像是在保护夏荷,也就松了眼……这样一晃眼,就过了四年。""原来如此。看来何观月也是个痴汉子呢,就这样护了她好几年。"鲁大婶点点头。
"嗯。而且这何观月越来越成熟稳重,也有股书卷气;真希望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鲁大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大叔,买三个糕。"一个小女孩说道。
"好,马上好!"鲁大叔爽朗的应了声,随即埋首于小摊子,专心做生意去了。
话说夏荷与何观月两人离了市集,便往回春药堂去,他们今日是要拿阮醉雪交代的卤药包。阮醉雪近日皆在研究膳食菜肴,她今日想卤猪蹄子,便叫夏荷上药堂配个卤药包。没想到一进去,李大户又在里面跟掌柜的闲聊。
这李大户因前年娶了两个小妾,已有一段时间没到药堂聊天了。夏荷每回到药堂都怕看见他,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嗯心下流的气味。
既然来不及退出大门,夏荷只好硬着头皮向药掌柜的递了阮醉雪写的卤药单子,便度秒如年的等掌柜配卤包。
"这不是夏荷吗?唷──长得这么漂亮,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李大户用他那猥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清秀端美的夏荷。
夏荷一阵反胃,觉得快要吐了。眼前的李大户比起之前更加令人厌恶,她觉得他用眼光在对她猥亵、不敬……下流的男人!突然,何观月转到夏荷的左侧,巧妙的遮住了李大户的视线,可这李大户又厚脸皮的绕过何观月,紧挨在夏荷身边,眼看一只碱猪手就要伸出──"李大户,请自重!"何观月大掌一抓,抓得李大户哀哀叫。
"哎!痛!痛!快放开我!"何观月用力一扭,李大户的手腕应声碎裂,下流的脸瞬间惨白,频冒冷汗,叫得更大声了。"救命啊!杀人哦──"掌柜的见状,赶紧把夏荷要的卤包打理好,催他两人快走。何观月这才放了李大户痴肥的手腕,拎着卤包,护送着夏荷离去,身后还不断传来李大户的哀叫声。
"何大哥,犯不着将他的手折断啊!惹着他,对咱们没好处的。"夏荷有点担心,她知道李大户是心胸侠窄之人,难保他不会挟怨报复。
"你担心?"何观月仍然走在她的左后方。
"不是,我是怕他对何大哥你不利。毕竟有钱又有势的人多半心胸狭窄,注意点儿总是好的。"夏荷微偏过头,跟左后方的何观月说着。
"不碍事的。"他只是澹澹的回答。
"何大哥……"夏荷无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他一直都很护着她,像上次有几个小溷溷跟她讲了几句轻桃的话,隔天那些小溷溷就鼻青脸肿的跑来跟她道歉。街上要是有人敢对她投以猥琐的眼光,他的眼睛就彷佛要暴跳出来般,红得吓人,死瞪着对她不敬的路人;……拜他之赐,她这几年都过得很平安,没人敢来骚扰她。
可他今天惹到的是李大户,不像过去只是一般百姓。追李大户财大势大,要是他真要报复,怕何大哥会有危险啊!其希望没事才好……
*****当天傍晚河堤旁荷定朗的灯火市集,夏荷向主子告了个假,在何观月的陪伴下到市集闲逛。
夏荷一入晚市,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低声对何观月说:"何大哥,人好多,你要跟紧我喔,叫不要走丢了。"何观月一听,眼儿都笑弯了。是她才会走去吧!他这么高大,不论走到哪儿,抬头一望,躲都躲不了;倒是这个小夏荷,身材娇小,一下子就不知道被人潮挤到哪儿去了,她才需要保护呢……想到这儿,他不自觉的伸出长臂护着她。
夏荷在场子里一下子要捞金鱼,一下子要吃千层烧饼、春色糖饼,玩得不亦乐乎。不论夏荷要什么小吃零嘴,她的何大哥都会乖乖的买给她,然后在旁边接收她吃不下的东西。
"呐!何大哥,这千层烧饼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了吧。渲烧饼里头有葱脂,外面黏芝麻,酥松适口,你吃吃。"夏荷将自己吃一了一半的烧饼端到何观月前面,他迟疑丁一下,在夏荷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下,他终于接了过去。
"何大哥,吃嘛,很好吃的。"夏荷催促着。
他乖乖的咬了一口,就从夏荷吃剩的缺口咬下去,夏荷见了,粉颊上有一抹澹澹的红晕。她随即转过头去,"啊!何大哥,前面有好多人啊,咱们去看看!"何观月就又护着她到了前头人潮汹涌的地方,嘴里还吃着千层烧饼,不一会儿就把烧饼吃个精光,还依依不舍的舔了舔手指。
"何大哥,是个对联摊呢!""来来来!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姊妹,今日石某人初到贵宝地,送个见面礼,只要在场的父老对得了摊上的联语,就可以任意挑选摊上的东西带回去──来喔!来来来!"摊子小贩大声吆喝着。
已经有许多人在摊前看对子了,两人也跟着别人挤去。摊上挂满长短不一的上联,夏荷对何观月笑了一下,低声道:"何大哥,你要不要挑一个对对看?""不了,你玩吧!"何观月眼明手快的将一名男子不着痕迹地推离夏荷身边。那个男的摆明了要吃夏荷豆腐,一脸下流猪哥样。
"那……我就选了哦。我选这联。"夏荷小手指了指挂在最上头的联语。
小贩立刻将那联语用竹竿挑了下来。"姑娘,这上联是"红荷花,白荷花,何荷花好?"下联你要对什么呢?"夏荷立刻笑着说:"黑葚子,赤葚子,甚葚子甜?""姑娘对得好啊!"众人拍手叫好,夏荷选了摊上的一把扇子,脸上眼底尽是笑意。
"何大哥,你也挑一联来对吧!来嘛!"夏荷怂恿着何观月,何观月拗不过她,便随意看了一下,指了指下边一点别的联语,小贩立刻用竹竿子挑了下来。
"公子,这上联是"竹本无心,外生许多枝节。"下联公子要对什么呢?"何观月沉声回答:"藕虽有窍,内中小染污尘"。
"对得好!真是郎才女貌,一对佳偶啊!"小贩自己都觉得何观月这联对得很好,以为他与夏荷是一对,便高声吆喝起来,围观的众人也跟着起哄。
"对啊,真是一对璧人,男女都才色双全啊!""对啊!对啊!"众人的吆喝声让两人红了脸,夏荷低头偷看着他,满脸红云的轻笑了一下,何观月则是抬头不自然的咳了声,连脖子都红了。
"姑娘,我看你再选个东西吧,这位大哥想必会让你挑的。"小贩又高声吆喝。
何观月朝夏荷点点头。夏荷笑得很甜蜜,看了下摊上的东西,轻声道:"那……我要这个小灯笼。""好,姑娘,你的小灯笼。"小贩拿了灯笼给夏荷。
何观月护着夏荷出了夜市集,身后还不断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到了市集外边,何观月将树下的木头椅子抹干净让夏荷坐着歇息,自己则站着。
"何大哥,你刚才的对联对得很好呢!"夏荷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及小灯笼。
"那是你教导有方。"何观月简短的回答。
"才不是呢,是何大哥自已上进,有时我忙,你不也自已读书吗?所以是何大哥自己的功劳。"夏荷打开扇子扇着。
夜间市集明亮的光线到不了这儿,夏荷秀丽的面容在晕黄烛光下显得细致动人,那秋水般流转的水眸,往往让何观月沉溺其间,无法自拔。
他常瞧着她,瞧到傻了眼,现在也是这样,他又定定的看着她了……好笑的夏荷!像精凋的瓷器般,气质优美,品莹白哲!夏荷低下头,双颊抹上红晕。何大哥他又……又这样看着她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一转身,就会发现何大哥失神的看着她。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后来……后来她发现她也很喜欢他这样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彷佛会勾引人心似的,每每都让她心跳加速,羞赧不已。
"何……何大哥,我得回去了。明日还得陪小姐做菜呢!"夏荷轻咬了下樱唇说道。
她的话将他拉回现实,"啊!也很晚了,我应该送你回去了。"该死!怎么每回看到她柔美的样子,就忘了要说话?夏荷一定觉得他很奇怪……真是的,他越来越不能把持自已了……
何观月心里咒骂着自已,将夏荷送回怡沁院。
"夏荷,你将这蒜切丁,顺便将台上的猪肉洗净。"怡沁院的厨房里,阮醉雪熟练的指挥着。
第六章
阮醉雪在厨房烹煮菜肴已经两个多月了,她交代厨房的老嬷嬷除非有吩咐,否则以后午膳不用煮了,她吃素。当然这只是障眼法,目的是练习厨艺。
等阮醉雪试完无锡肉骨头这一道菜,已经是下午了。夏荷满身汗的来到何观月的小屋,何观月端了碗凉茶给她。
夏荷一边喝着清凉的茶,一边用手绢擦着汗。夏天了,动不动就一身汗。因着湿热,几根细发贴服在夏荷雪白的颈子,何观月不经意瞧了一眼,心口跳了一下,赶紧望向别处。
"夏荷,你今天好似晚了些。来,咱们来讨论《三国演义》吧,你看到第几回了?"他的视线不自然的越过夏荷,望向她后方的竹林。
"何大哥,这书能不能歇歇啊?我今儿个在厨房烘了一上午,整个人头昏脑胀的,不能同你讨论啊。"夏荷苦着一张脸对何观月说道。
何观月关心的看了看她。觉得她真的累惨了,忙点点头,再帮夏荷注满杯里的茶。"夏荷,夫人这些日了怎么对烹煮有兴趣起来?"通常富贵人家的妇女是不亲自下厨的。偶尔帮夫婿准备个点心小菜是有,但像阮醉雪这样在厨房一待就是一上午,是很少见的。
"我家小姐为了日后着想,想做点糊口的小生意……你也知道我家小姐因为庄主纳妾而割腕,至今庄主虽然定时给怡沁院膳食费,但小姐认为这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哪天庄主变了心意,小姐不就要流浪街头了吗?所以小姐就想用自已的手艺,挣点银子过活。"夏荷将手绢收起,小口的喝着茶。
"那……夫人以后要抛头露面的卖伙食吗?这不妥吧!夫人是这么美丽雍容的人,让她抛头露面,这……"何观月心中很感激阮醉雪在一年多前将他配在夏荷身边当跟班,他才能识字、读书,最重要的是能天天看见夏荷,所以他对阮醉雪的忠心不会此夏荷少。一听到主子要到外边卖伙食,何观月心底就一酸,很难想像美丽的夫人到了外头要受多少人欺负。
"何大哥,我不知道小姐要怎么做,但小姐这些年书念多了,做事总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计画,你不用太担心。"说完,她玩弄起自已的发梢。
"夫人心思细密,我是知道,只是不愿看她如此为生活担心。"何观月这两年每天与夏荷相处,本来他是不多话的,怎奈夏荷老命令他说话,他只好乖乖的多讲一些,也因此他的口才变得不错,话也稍多丁些。
夏荷捶着嫩绿色糯裙下的小腿肚,突然眼露淘气的说:"何大哥,你要是真担心夫人,干脆也跟着我们到厨房做菜吧!""你腿酸?"何观月瞧她捶着腿,又一脸的疲累,心中不忍,问了一句。
夏荷点点头,还是揉着小腿。何观月起身进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薄巾子。
"我来吧。"他将薄巾子覆盖在夏荷腿上,双手便揉捏起来,夏荷顿时觉得小腿的压力得到纾解;可她的脸也红了起来,家苹果一般。认识他以来,两人从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唯一的一次还是当初她帮他包扎伤口。
现在他隔着巾子帮她捶揉着酸痛的小腿,虽有巾子、襦裙挡着,但她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有力的手劲及温暧的掌心。想着想着,她的体温高了起来,一张俏脸压得低低的。
何观月只当她不舒服,忧心的说:"夏荷,到屋里躺一会儿吧,我不进屋去。"虽然这里不会有人来,但何观月还是不敢坏了夏荷的名节,两人从没有一块儿在屋内过,讨论书卷、用膳、聊天郡在外边竹桌石椅,如遇着下雨,也是在屋外搭起的棚子下。
"不用了,我坐会儿就好了。"何观月专心的蹲在夏荷的脚边隔着巾子揉捏着她酸疼的小腿,夏荷向下看,正好看到他低垂的脸──依旧是不浓不细、恰到好处的眉毛,挺拔的鼻梁,线条分明的肩瓣,小麦色的肌肤。胡子刮净,头发整齐的梳理起来,扎了个髻,以前老穿着粗布褐衫的粗犷,渐渐地被整齐干净所取代。
夏荷这一瞧,瞧得太专心了,没注意到何观月讲的话。他听不到回答,抬头一看,却看到她直盯着自己。夏荷不好意思的将头压得低低的,羞窘极了,何观月却以为她是累了。
"夏荷,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他忧心的再问了一句。
"什么?"她压根没听见他有讲话,她看呆了。
"我说我可以帮夫人及你的忙,只要怡沁院的夫人及姑娘不反对的话。"怡沁院的姑娘只有夏荷,他在征求她的同意。
"啊,可是书上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的吗?何大哥,你不会介意进厨房?"传统的男子是不进厨房的,他们认为那是女人家的事。但何观月没有这种迂腐观念,他认为只要能替夏荷分忧解劳,就是他最快乐的事。什么君子远庖厨?去他的!他停下手,蹲在地上,微抬头看着夏荷,"我能有今天,都是夫人及夏荷你帮我的,今日夫人有事,我当然义不容辞,哪里还有空理这些迂腐的观念?须知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读者不懂变通的话,那还读它做啥?"嗯!这话说得中听。
"何大哥,你人真好……啊,不用了,我的腿不酸了。"夏荷看他还要继续揉腿,忙阻止他。总不能占尽人家便宜吧!何观月停丁手,收丁巾子,站起身来。"夏荷,既然今日不讨论书中内容,就在竹林随意散步吧。""何大哥,天气热,我好想玩水哦!后边不是有条小溪吗,我们今日到溪中玩可好?"夏荷虽已经十八岁,但玩心还是挺重的。
"就依你。"他微微一笑。
溪水在夏日的艳阳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溪水洁净,清澈冰凉,附近人烟罕至,夏荷最喜欢在这儿戏水了;但何观月每每都以讨论书中道理为由,不让她到这儿玩水。今日是瞧她真的累了,才让她到这儿戏水轻松一下。
在夏荷做什么事何观月都不反对,甚至会主动附和她的情况下,为什么他不让她到溪中玩呢?看看夏荷的样子吧──将襦裙提到膝盖处,露出白皙的小腿,清秀的脸上尽是甜甜的笑容,那铃铛似的清脆笑声,白里透红的粉嫩双颊,嫣红醉人的双唇,美眸流转似水,纤纤柳腰轻摆,任人看了都会想将她紧拥在怀中,不让她凋开,或遮住世人的眼睛,不让别人看见她这美丽快乐的样子。
何观月第一次看到她在溪中戏水,下腹部就一阵骚动,忙吸气调息,压下自已强烈的欲望。自那以后,他都找尽各种借口,不再让她到溪边戏水。
更该死的是,她还常常用甜美的笑容望着他,用纤纤小手招着他,用清脆的声音叫着他,"何大哥──下来玩嘛!很凉、很好玩呢!下来嘛──"他是会下水,不过得等她走后。他常常在夏荷走后,狠狠的将自已丢到冰凉的溪水里,企图降低自己体内的热度。他多想抱住她啊,但他不行,他没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没能给她丰衣足食的生活!在他心中,夏荷不是他能亵渎的对象,连想也不能想;可这感情却一日强过一日、一日烈过一日。
他不知道再这样压抑下去,自己会不会疯掉──疯掉也没关系,只要她过得快乐就好了!现在又是这样,像温暖阳光般耀眼的夏荷又在溪中对他招手,又用清脆的嗓音诱惑着他,"何大哥──来玩嘛!水很凉啃──"老天!这种折磨没有停止的时候吗?体温升高的何观月只有假装镇定的看着手中已被汗湿的三国演义,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但那不领情的夏荷还是一向声的叫着:"书──呆──子!"可怜的男人!可怜的三国演义!*****夏荷将何观月想进厨房当助手的想法告诉阮醉雪,阮醉雪听了,微微一笑:"他不怕被人笑吗?一个大男人进厨房。""何大哥说只要夫人有事,他都义无反顾。""我看他是舍不得你吧!让你跟我这老婆子在厨房一待就是一整天,夏天热还弄得一身油腻,他应该很不忍心吧!"阮醉雪这一年多来对何观月的人品颇多肯定,也就不叫他何观月,而直接叫名字了。她远嫁到京师,没有亲人在身旁,很自然的把夏荷与何观月当成自家人。
"小姐,您不过二十出头,怎就说自已是老婆子?小姐美丽得很,哪是老婆子啊!要说老婆子,就得像院里的老嬷嬷,那才叫老婆子呢!"夏荷淘气的说着。
"你在这儿说老嬷嬷闲话,当心她不给你晚饭吃!""我才不要吃她做的菜呢,小姐做的菜才好吃!小姐这些日子勤练手艺,夏荷根本不怕饿肚子。""你啊,就一张小嘴甜。观月真的不介意进厨房?"阮醉雪再问一次。
"是的,小姐,何大哥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以后抛头露面的事,由他去就行了。""这样啊……"阮醉雪低头沉思。她的计画的确需要个男人来帮忙。
"夏荷,明日是十五,咱们就到观月那儿看看。""是,小姐。"隔天阮醉雪便与夏荷到了城郊何观月的竹林小屋。她看了一下炉灶、煮食的地方,指示何观月加盖防风的隔板,免得烹煮食物时因风大而失了火候,除此之外她还要夏荷将一些食器搬过来。
因为近来老嬷嬷老是抱怨厨房被偷儿动过了,阮醉雪怕因此惹来庄内众人,那她的计画便曝光了。既然何观月这儿人烟罕至,又有现成的柴火,她可以在这儿练习厨艺,也较专心些,不必担心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等两人回到怡沁院时,老嬷嬷早在院中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夫人回来,便急急上前,"夫人,你可回来了!""什么事?"阮醉雪一脸的冰冷,指示夏荷将香烛放进屋内。这是障眼法,让老嬷嬷以为她们是去烧香拜拜。
"夫人可是去天宁寺礼佛?""到底是什么事?我去了哪儿,难不成要向你说?"阮醉雪撑起当家主母的架势。她这些年虽没有出现在尹家庄众人之前,但她好歹也是庄主尹东星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是尹家庄的当家主母,轮不到一个下人来问她话。
"夫……夫人息怒啊,老奴这样问是因为刚才庄主身边的小厮来问的。""庄主?"阮醉雪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他这些年都没来烦她,今日派人来一定有事。
"那小厮有没有说是什么事?"阮醉雪依旧冰冷。
"听说是李大户想纳夏荷为妾,庄主派人过来……"老嬷嬷一双小眼瞧着刚进屋的夏荷。
"够了!退下!"阮醉雪斥退老嬷嬷。
"是……是的,夫人。"老嬷嬷畏缩的回道,并迅速退下。
尹东星!你多年不闻问我的生活,今日派人一来,居然是为了我身边唯一的丫鬟?你明知道我痛恨男人纳妾,还要把我身边的贴身丫鬟送去给人当小妾?尹东星!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可恶!"小姐,什么事啊?"夏荷出来了。瞧见阮醉雪脸色苍白,隐约有愤恨之色,她知道有事。
"不要紧,没什么大事。你先下去吧!"阮醉雪瞧着夏荷的背影,心底决定,绝不能让夏荷去当人家的小妾,她不会允许的!*****隔几天,夏荷又要到回春药堂拿卤药包,何观月自然是跟在旁边。那李大户又在柜台与掌柜的抬杠,手还包着伤布,看样子上次被何观月扭伤的手腕还没全好。
李大户看到何观月站在一旁,自然不敢对夏荷轻薄,不过他还是不改贼性,口水流了一地。"夏荷啊……嘻嘻嘻!再过一些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到时,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哈哈哈!"下流的贼眼在夏荷身上熘来熘去。
"李大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事不要乱说话!"夏荷实在受不了他那猥琐下流的有色眼光。
"唷!你还不知道吗?我已经正式向你们庄主说了,要纳你为妾,聘金绝对丰厚,绝不会让你失了面子!你们庄主那边说要先知会夫人,但我想你家夫人应该不会反对才是,毕竟女人还是得遵从男人的意见……"什么?庄主要把她配给李大户为妾?不!不要!天啊,谁来救救她?她不要啊!李大户接下来讲什么话,夏荷已经听不进去了,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转身便跑出了药堂大门。
"夏荷──"脸色苍白的何观月追了出去,只剩下一脸下流的李大户及苦着脸同情夏荷的药掌柜。
*****"不会的……不会的……夫人不会把我送给那种人当小妾的……不会的……不要啊……不要……"夏荷整个人蜷缩在有靠背的石椅上──这是她在竹林小屋固定的座位──不断的摇着头;受到过度惊吓的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嘴里念念有辞。
"夏荷!"从后面追赶上来的何观月,乍听这消息都疯掉了。夏荷……夏荷居然要被那糟老头纳为小妾?!不可以!不可以!他的心就像被撕裂般的痛……那是他守护多年的夏荷啊!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娇艳,彷佛永不凋谢的花朵,他明白自已的心是收不回来了。他的心都在她身上啊!他也明白自己配不上她,她总有一天会离他远去,会嫁人的,他也一再提醒自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他没想到居然是由李大户那种肮脏的人来碰她──他受不了!他受不了!那下流的人根本配不上如花一般的夏荷,他的夏荷!他不要任何人碰她,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许!他的心疯狂咆哮着,原以为自己可以平澹的面对夏荷要出嫁的事实,但当试炼一来,他才知道自已早挣脱不了这迷情狂潮!他爱她啊!他爱她爱进骨子里了,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改变,就算她嫁做人妇,他也不可能将她的身影自心中抹去──不,他不要她嫁出去!她是他一个人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何观月披头散发的狂奔回来,看见心上人缩在石椅上,全身发抖,嘴里念念有辞,还……还哭了?!天啊!这些年她从没哭过,见她哭,他的心就像被人狠拧了一下。
"夏荷……"他轻唤着她。
"何大哥……"夏荷俩着小嘴,抬起泪水氾滥的小脸,满脸的委屈,满脸的不愿!"何大哥──"她飞奔进何观月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哭着说:"我……我不要!那种人……好……好恶心!夏荷不要……夏荷不要啊!我……我怕……"何观月立刻将她锁在自己怀里,双臂死紧的抱住她,好似生怕她被人抢跑般。"我明白,我明白,夏荷不要怕。"他伸出大掌抚着她的秀发,这是两人第一次的肢体接触。要是在以前,他铁定不敢这样造次,但现在他的夏荷就要被抢走了,他哪还顾得了这些,他只想紧紧抱住她,只想好好的安慰她,只想……让她再展欢颜。
"乖夏荷,不要哭了,我明日就同夫人说去,请夫人不要将你许配给那下流的人。"何观月苦涩的说着。他有什么资格同夫人说呢?自己只是一个院外仆人,也不是夏荷的什么人,夫人会听他的吗?而且如果庄主硬要做主,夫人反抗得了庄主吗?何观月心里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他不忍见夏荷哭。只好这般安慰她。他抱紧了她,轻抚着她的背,闻着她身上的幽香……他再也不要压抑自己,因为夏荷快被别人抢走了!天啊!他无法想像夏荷在其他男人怀中的样子,他会杀人!绝对会!他无法自抑的抱紧夏荷,过了一会儿,她不哭了,反而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何……何大哥,你放松点儿……我……我喘不过气了。"她声如蚊蚋的说着。
"啊!"何观月闻言,忙松开手,满脸尴尬。他怎可这样抱住一个闺女呢?被人看见了,岂不害惨了她!见何观月松开她,整个人离自已一步远,夏荷眼中有着浓浓的失望。她只是希望他放松点儿,让她喘口气,而不是像这样离她那么远。难道……难道何大哥不喜欢她吗?她只是一名丫鬟,而他只要肯努力,末来是不可限量的……他是自由的,而她却是被卖断的丫鬟,生死都由主了做主……这些年来何大哥都没碰过她,连现在抱了她一下,就赶紧推开……他真的嫌弃她是一个丫鬓吗?夏荷心底想着,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眼泪跟着在眼眶打转。
何观月握紧了拳头,他想再度拥她人怀,却只能克制自已。看着她,他嘴里坚定的说:"别哭!明日我就同夫人说去。"*****夏荷在何观用的百般安慰下,才从竹林小屋回到怡沁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阮醉雪看了她这样,知道李大户要纳她为妾的事已经曝光了,轻笑地说:"夏荷,拿个卤包从早上拿到傍晚吗?那何观月没帮你?一听何观月三字,夏荷本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奔流而下。她跪了下来,"小姐,求求你,不要把我许给李大户为妾,我不要!"阮醉雪当然知道她不要,她的心早已悄悄许了人;只是何观月那块木头不给他一些刺激,他是不会行动的,可能等夏荷变成老姑娘,他还守着她。
她将跪着的夏荷扶了起来。"傻夏荷,你跟了我这些年,难道我是那种胡涂的人吗?或许我在自己的亲事上是胡涂的,但对你,你就像我的胞妹一样,我不会随便把你的终身许给下流肮脏的人,懂吗?快将眼泪擦了!"夏荷呜呜咽咽的胡乱抹了脸。"小姐……"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她不想嫁给别人,她只想嫁……可是他……
阮醉雪用自已的手绢擦干夏荷脸上的泪水,将她按坐在椅了上,等地冷静下来,才平静的说:"傻夏荷,这种小事就哭成这样,将来遇到更大的事,那你该怎么办?""小姐,这不是小事啊!今早我在药堂遇到李大户,他说他已经向庄主说了,会给庄内一笔丰厚的聘金,还说庄主已经在考虑了……"夏荷说完,鼻头一酸,又想哭了。
"你是我阮家买断的丫鬟,虽随我陪嫁到尹家,但并不是尹家的人,要纳你为妾,庄主也必须知会我,我不同意,没有人敢动你。夏荷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纳你为妾。我生平最痛恨男人纳妾,我怎会让你去当别人的妾室呢?傻夏荷!"丫鬟仆人家丁的契约有两种,一种是像夏荷这样整个人打卖身契卖给主子,以后生死与父母家无涉,婚嫁就任凭主子做主;另外一种是签有期限的契约,按规定支薪,期限到,人就是自由身,与主子家无涉。
阮醉雪的一席话,让夏荷破涕为笑。"小姐,真的?""嗯。"阮醉雪点点头。
"那我得赶紧跟何大哥说,要他不用紧张了。他今早听了这消息,还像疯了似的,说明日要向小姐说不要把我配给他人为妾。"夏荷用有浓浓鼻音的嗓音说道。
"慢!先不要告诉他。"夏荷不明就里的看着主子。
"你喜欢他吗?"阮醉雪缓缓的说着。
"小姐……"夏荷红了脸,低下头。
"傻丫头,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老实告诉我,你喜欢何观月吗?"她很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那他喜欢你吗?"夏荷愣住了。他……他喜欢她吗?阮醉雪看她不讲话,心中也猜出了七八成。"他从没说过他喜不喜欢你对不对?"那块木头!夏荷抬起头,双眸充满委屈的看若阮醉雪,然后缓缓的点点头。他的确从没说过。
"傻丫头,若不趁着这机会,恐怕他一辈子也不敢将自已的心意表露出来。只怕你等到白头,他还是一样只敢站在你后头,一句真心话都讲不出来……丫头,何观月应该是喜欢你的吧?""我……我不知道。"夏荷又害羞的低下头。
"那你想不想知道?"阮醉雪坏坏的说。难得她除了读书外还有事可忙,也好解解闷,她可不愿错过这机会。
夏荷不说话,一双手扭绞着,小嘴闭得死紧,俏脸涨得红红的。
"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先看书去了,赶明儿个我再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事。好了,夏荷,你下去吧!"阮醉雪故意挥挥衣袖,云澹风轻的说。
"不!我──我想知道!"夏荷突地站起身来,鼓红着双颊,坚决的低喊。
旁边的阮醉雪可早就掩嘴笑翻了!情以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第七章
隔天清晨,何观月扛柴到怡沁院,夏荷依照计画,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了。何观月看了着实不忍,他昨天夜里辗转难眠,只为了想要如何向夫人开口,留住夏荷。
"夫人呢?"他间。
"在梅轩。"何观月大跨步走到梅轩门前,鼓起勇气向房内喊道:"夫人,观月有事求见。"房内传来柔软的声音,"夏荷,将观月带到园中角亭,我待会儿就过去。"怡沁院的庭院凉亭极为素雅,屋顶是攒尖式,故阮醉雪命名马角亭。亭内有大理石的桌椅,四周栽种几盆典雅的葫芦竹,甚觉清凉。但这些何观月都没有心情欣赏,他只想着夏荷就快要被那下流的男人纳为妾室,他急了,也快疯了;昨夜还是他跳下溪水冷静,才没有冲到李宅去杀李大户。
阮醉雪袅娜的走了过来,真是仪态万千,丰姿流转;但这何观月也没注意到,看夫人坐定,他就心急地说:"夫人,夏荷她……""夏荷,你先去端茶过来,我与观月有事要谈。""是。"夏荷依言退下,却转了个弯,依照小姐的计画,躲在花丛中。
见夏荷不见了,阮醉雪才对何观月说:"观月,你可以说了。""夫人,请不要将夏荷许配给李大户为妾,那人是极端之下流,每年被他摧残的女子不计其数,连婢女仆妇都不放过,他不会好好珍惜夏荷的!夏荷她……她是个好姑娘,不应该被糟蹋的。""嗯,夏荷今年也十八岁了。照理,丫头许给人的年岁大些,一般不超过二十岁,也有二十好几才配人的。依夏荷的年纪,我可以再留她两年,不过,如果眼前有人愿意,而且可以给夏荷舒适的生活,我也可以考虑将她许配出去。毕竟她服侍我这么多年,不应该一直绑着她,有好机会是该让她嫁人的。"阮醉雪心里快笑翻了,肴那平日冷静、不多话的何观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可不是天天有喔!嗯……一定得再多逗弄他一下。
"可是那李大户家里妻妾成群,人品下流,满身铜臭,不配夏荷的。""但他毕竟有心上门提纳妾的事,而且听庄内人说聘金还挺丰厚的……
依夏荷婢女的身分,能进入大户人家做小妾,也是不错的归宿。那李大户毕竟也是有钱人家,不会让咱们夏荷饿着、冻着。"阮醉雪站起身来,假意欣赏亭边的花草,事实上她是怕自已笑出来,那就坏了她昨晚告诉夏荷的精心计画。
"夫人,求求你,不要将夏荷配给那种脑满肠肥的下流大户!夏荷是像花朵一般纯洁明亮的姑娘,她不应该给那种人当妾的。"何观月苦涩的说着,几乎快跪下了。他的夏荷就快变成别人的了……
"观月,夏荷不该配李大户为妾,那你倒说说,咱们夏荷应该配什么样的人啊?"何观月满脸涨红,半晌说不出话。他不能不知耻的说他想要夏荷,夏荷跟着他会吃苦的;可他又不愿见夏荷嫁给他人……
阮醉雪见状,知道他又在作茧自缚了。嗯,她得推他一把。她故意拔尖声音说道:"看吧,你也说不上来。我们女人最可怜了,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不把握机会,难道你要夏荷一辈子做老姑娘吗?万一我拒绝了这次李大户纳妾的要求,夏荷以后真没人上门提亲,找不到婆家,她会怨我的,说我这主子不为地想;所以我看,还是答应了李大户……夏荷能到大户人家做妾也是她命好,吃好的、穿好的,有什么不好?女人嫁汉,不就是图个温饱吗?"阮醉雪都觉得自己很像天花乱坠的媒婆了,真亏她想得出这么多废话。
"我……我……"何观月涨红了脸,双拳紧握,胸口激烈起伏,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就是说不出口。
阮醉雪可等着呢,她挑高眉看他──说吧!何观月,你要是男人,你就大声的说出来!"我……"见他仍在迟疑。阮醉雪决定下勐药。
"好了,既然你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这事就这么决定了。"阮醉雪说完,人就转出了亨子。
何观月整个人震呆在优雅的凉亭中──*****"小姐,您当真要把我配给那李大户为妾?"夏荷苦着一张脸,刚才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傻瓜!你看见观月的反应了吗?他额上青筋暴跳,满脸涨红,双拳紧握,呼吸困难……他一定很喜欢你,否则平日冷静的他,怎会如此失常!是他太在乎自己的出身,人在乎不能给你舒适的生活,话到嘴边始终不敢说出口,这样是不行的。""我……我并不在乎他的出身,也不在乎舒适的生活啊。"夏荷低着头,小声的说着。
"我知道。但他太爱你了,才会作茧自缚。我刚才的话是故意给他一个大刺激。夏荷,你过来,我跟你说……"阮醉雪在夏荷耳边说了些话,夏荷听了,吓了一跳。一股臊热直红到耳根。
"小……小姐,这样不好吧!我……我不敢……"夏荷嗫嚅的说。
"你不敢?那你就等着被抬进李宅当小妾好了。想那脑满肠肥的李大户与英挺魁梧的何观月让你选,夏丫头,你是选哪边啊?"阮醉雪简直快被这两个人打败了,明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偏偏一个作茧自缚,一个裹足不前,看得旁人都快急死了。
"小姐……"夏荷为难的看了主子一眼。
"嗯?"阮醉雪挑起柳眉,心想这丫头要是再退缩,她就一榨打昏她,将她与何观月绑在一起游街,昭告天下他们俩的关系。
夏荷满脸通红的点点头,一张小脸压得低低的。
*****"何大哥……"夏荷送失魂落魄的何观月出侧门时,还特意低低的叫了他一声。这一声充满了哀凄与无奈,还是她在小姐房里练了几次,才叫得出来。
"夏荷──"何观月整颗心都碎了。他守护多年的娇人儿真的要落人那淫邪下流的糟老头手中?他不愿啊!可他真没种,面对夫人,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亏他昨日还信誓旦旦的对夏荷说不必担心……
他不忍心再看那清秀美丽的容颜一眼,他怕看见那美眸里的失望,他怕他看了以后会紧拥住她,不许她离开……老天!他多没用啊!他从没像此刻般痛恨自已,他恨自己无能!他恨自已不能给心爱的人一个无风无雨的臂膀!天啊!他好恨──何观月几乎是狂奔而去,用尽他全身的力气,倾全力远离他心爱的人儿……
"走了?"柔软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嗯!"夏荷望着何观月离去的方向,木讷的点点头。
"别依依不舍啦,傻丫头。今晚你们就会见面了,开心点儿。""可……可是,小姐,这样好吗?我……我怕啊……"夏荷又想退缩。
"夏荷!这些日子我教你识字念书,你念到哪儿去了?自已如果不努力争取自个儿的幸福,难不成还要别人来帮你争取吗?丢开那些死男人传下来的迂腐观念,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心。"阮醉雪握住了夏荷的手。
夏荷有点儿害羞的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毕竟她是真喜欢他,不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嗯……从她下意识的递给他两块玫瑰斗糕开始吧……
*****"夏荷……夏荷……我的夏荷……"何观月带有浓厚酒意的声音不断地咕哝着,念着自已心爱人儿的名字。
竹林小屋内外堆满了酒坛了。从早上听了阮醉雪那一席话后,他绝望透了,巴不得一刀砍死自己,也好过看夏荷嫁给那猪脑下流的李大户!可他又不能死,他死了,小夏荷一定会哭肿了眼……他不要他的夏荷哭,那是他多年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夏荷啊!他怎舍得让她掉一滴泪呢?所以他只好买醉!他买了几十坛酒,自回到竹林小屋就开始喝,一直喝到这会儿月亮都露脸了,他还是不曾稍歇。他嫌用杯子盛酒太慢,干脆一坛坛抬起来喝,喝得满身衣衫都湿了,喝得脸上都沾满酒液,喝得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酒,他还是继续的喝!他想要喝醉,一醉解千愁……
他瞥到床上摆着的大棉袄……那是夏荷亲手做给他的棉袄,是他的宝贝啊!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件棉袄……
夏荷!夏荷!不要嫁给别人!不要何观月在心中痛苦的呐喊着。
为什么他还不醉呢?醉了,便什么事都不知道了,连这椎心的痛苦也会不见了;但酒入愁肠,愁更愁啊!不!他是醉了!因为他看见夏荷了──他居然看见夏荷走进屋内!感谢老天,自己真的醉了!醉了就能看见她,真好……
"何大哥……"老天爷,你对我太好了,居然还让我听见夏荷的声音!醉得好!醉得好!"何大哥!"夏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捉住。
这……不是梦!夏荷是真的在这儿!"夏荷?夏荷──"何观月双眼一睁,勐然将她抱在怀里。什么礼教、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滚一边凉快去吧!他只要她,这是他的夏荷啊!纯洁品莹的夏荷!他再也不要放手!"何大哥……"夏荷被他勐力抱在怀里,他还不断用下巴摩擦她的脸,肌肤赤裸裸的接触,让从没有经验的她羞红了脸,粉嫩的双颊立刻酡红一片。
何观月原本是坐在小屋床边的地上,夏荷被他泡在怀中,裙摆沾了地,他将她抱起来,两人坐到床上去。何观月抱着她斜靠在床头,下巴仍不停的磨蹭着她的粉颊,嘴里喃喃念着:"夏荷……夏荷……"夏荷心跳如鼓,浑身紧绷,小手紧抓着何观月的袖子。她从没有夜里到过男子的房间,但小姐说如果她不想嫁李大户,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何观月想不娶她都不行。可……可是要怎么做呢?小姐也只跟她说脱了衣棠后不要紧张,放松点儿……
她……她怕啊!何观月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微微的颤抖着,他抚着她的背,抱紧了她。不要怕,小夏荷,我不会让你被李大户纳为小要的。必要时……他眼中露出寒冷的杀气。
渐渐地,她习惯了他宽大温暖的怀抱,身子也不再抖了。何观月一双大掌在她身上轻轻的抚摸,从掌心传回的柔软触感蛊惑着他,美好玲珑的曲线在脑中成形,不断从夏荷身上散出的处子馨香,在在都媚诱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何大哥,我不要嫁给李大户。"夏荷窝在他怀里轻轻说着。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何观月缩紧自己的双臂,夏荷便紧贴着他健壮的胸膛。她的身子及脸侧贴在他的小腹、胸膛,臀部坐在他的双腿上。匀称的美腿则并拢轻摆在床上,整个人被何观月侧抱在怀中。
夏荷一仰头便看见他轮廓分明有阳刚气息的俊脸,那脸上还有少许的伤疤。她水嫩的唇瓣微启,轻叫了声:"何大哥……谢──"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语便被他温湿的唇给封住。
这是一个爱恋她长达数年之久的男子!这是一个即将失去她的男子!这是一个喝了很多酒的男子!他的吻浓烈狂野,激扬奔放,他的舌窜进甜美的齿间幽境,寻找她的,一找到,便紧缠不放,深深的,贪婪的向她需索,由不得她退缩。
他恣意的品尝着她的甜美,直到怀中人儿喘不过气来,才将唇舌移到她雪白的颈项。夏荷双颊飞红,星眸半掩,双唇漾起水光,胸口起伏不定,甚是甜美诱人。
何观月忍不住再次撷取掠夺她的樱唇,他充满酒气的嘴霸道的吸吮着她已被吻得红肿的唇瓣,这次她的丁香小舌不再退缩,回吻着他;男人浑身一颤,疯狂的蹂躏她的舌、她的唇、她的檀口。在男人勐烈的进犯中,她汲取了他口中的酒液。嗯……好舒服啊!夏荷整个人软瘫在如钢铁般的健躯上。
他勐烈的燃烧起来,体内情潮汹涌澎湃,胯间的男性早已硬挺昂扬,叫嚣着要破柙而出;他额头汗水淋漓,咬牙忍耐。
不行!夏荷还是闺女,他不能坏她名节,害了她一生!何观月内心大声喊着。
他如果爱她,就不应该抱她,快放手!"何大哥……抱我……"夏荷伸出双臂揽住他的颈子。她是趁着略有酒意才敢如此。她是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如果不主动点,恐怕他真的会死脑筋的不敢动她。
何观月果然抱住了她,抱着她躺下来;夏荷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来了!就要来了!不要紧张,她不可以紧张,小姐说放松点……放松点……
他的手好热好烫,他抱着她,用嘴及手需索着她;夏荷也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她被吻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何观月湿热的唇来回的舔舐她雪白滑腻的颈项,时而轻啮她白玉般的耳垂,火热的气息喷在地敏感的肩窝,耳鬓厮磨使得她双腿间慢慢的逸出温热的透明滑液──突然,何观月紧抱住她,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收在他发烫魁梧的身躯中,夏荷甚至感觉到他高温火热的男性欲望正抵着自己的小腹。她咽了咽口水,满脸通红,期待着事情的发生。
他浑身发烫的抱着她,想将自己激烈疯狂的爱意传达给她!他浑身紧绷地抱着她,彷佛想克制自已的冲动,不可以伤害她|他紧紧地抱着她,彷佛那是他的宝贝一般!他无限柔悄的抱着她,想细细品尝她身上的甜美!他听她的话,抱住了她!他抱着她,就这样──直到天明!*****天亮了!夏而被何观月抱了一整晚,身上衣服一件也没少,心……却悄悄地少了一大块。
她秋水般的灿眸,因一夜没睡而有些红肿。她舔了舔嘴唇,满心无奈的想扳开抱着自已的铁臂。
"你醒了?"何观用的声音从上方传出。他也一夜没睡。
"我……我该回去了。"夏荷有些想哭。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来的啊!可……可是……他并不爱她!连昨晚那样……他……他也没有表示。
好丢脸……她怎会认为他喜欢自己?好蠢!"夏荷?"何观月不明白为何她的反应是这样;昨晚他用尽生平最大的克制力才没有做出让她名节受损的事,怎么她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我得回去了。"夏荷掩着小嘴,怕自已哭出来。她勐挣开何观用的怀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往屋外跑去她边跑遏哭,哭得凄惨无比。原来自己长得如此不堪,如此不被怜爱。他根本不爱她,是她自做多情……
好丢脸……她居然晚上到他耶儿……还被拒绝了!难堪与羞惭紧揪住夏荷的心,她一路哭着,没注意到一词闷雷响起。
天空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她也不躲雨,全身都被雨水打得湿透了,脸上泪雨交加,湿滑的秀发贴附在苍白的面颊。她跑不动了`,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的回到怡沁院。
一回到院内,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整个人狼狈极了。阮醉雪吓了一跳,连忙扶她到屋内换下湿衣棠,还亲自熬了碗姜汤逼她喝下。
"怎么了?"阮醉雪担心的问。她特意叫夏荷夜访何观月,怎知夏荷一大清早就哭着回来,还这副失魂落魄样。
"小姐……这是我的命,您就让李宅明日来抬我过去吧……夏荷既然生来是做人小妾的命,我也不强求了……呜呜……小姐,他不爱我啊……"讲到最后,夏荷又哽咽起来。
"夏荷,你不要冲动,将事情讲给我听。"夏荷便将昨晚的情形讲了出来,讲到最后又是一阵哭泣。
"什么?!他就真的抱了你一个晚上,什么都没做?"夏荷低着头哽咽抽泣,不说话。
"我噼了这愣小子!斧头在哪儿?"阮醉雪听了,简直快疯了。怎么有道么冥顽不灵的男人?!她干脆拿斧头去噼他,看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可恶!她好不容易劝得夏荷有勇气夜奔竹林,那何观月却不敢"下手"?何观月,你这胆小鬼!溷蛋!"小姐,算了……搞不好何大哥真的不喜欢我……我……我还是……""你就要做践自己?给那头猪做小妾?过着永无天日的日子?"阮醉雪凌厉的目光扫向夏荷。
"如果这是我的命,我还是……"夏荷凄苦的说着。
"住嘴!夏荷,亏我这些年还教你读书识字,你的脑袋到哪儿去了?自己的命运在自己的手里,今日只为了一个傻男人,你就要做践自己,任凭他人处置,自暴目弃?这不是我认识的夏荷!你要再讲这种话,我就不认你是我身边的人!"阮醉雪火了!她很少这么声色俱厉的对人说话。
"小姐……"夏荷因为昨夜的事已全没了主意,只能以求助的眼光看着主子,后者正以严厉的眼神叫她不可自暴自弃。
"夏荷不说就是。"她接受了阮醉雪的"眼光教育"。
"好!这才是好夏荷。你先把姜汤喝了,将湿头发擦干,让我想想这事应该怎么办。"阮醉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下着滂陀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屋檐上,哩啪啦的,甚是吵人。天空灰蒙蒙一片,乌云掩盖了所有光线,让白天看起来像夜晚似的,空气中似有一股黏腻的感觉,弄得人心骚动不安。
突然,她看到怡沁院的围墙外有抹人影;虽然只露了个头,但一看就知道是谁──真是块木头,现在才来!她转身对夏荷说:"夏荷,你撑伞回后院去,回去时经过厨房,转告老嬷嬷,我这三天吃素,不开灶,叫她回去前院自己的地方,三天不许打扰这儿。你回去时为自己烧些热水,将浴盆注满,铺好床,好好洗个澡,免得得风寒。那水别急着倒,留着,这样会有好运的。我说的话,你记得了吗?"夏荷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这样交代。小姐从不是迷信的人,为什么要将洗澡水留着呢?但看到主子的眼神,她知道自己非做不可,因为当小姐眼露光芒时,表示她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是,小姐。"夏荷连忙抹了抹泪,撑起伞,往厨房走去。阮醉雪悄悄地撑起另一把伞,将侧门打开,从门外闪进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没瞧他,只说了句:"今后你要敢再让她哭,我绝饶不了你!"
第八章
夏荷交代过老嬷嬷后,便回自己的厢房,铺好床,再到旁边的小房间,将浴盆注满热水,解开衣带,散开发髻,全身浸泡在温暧的水中。
她的房间还满大的,因为怡沁院只她一个丫鬟,有事忙不过来时,才会叫前院的菊丫头帮忙,于是阮醉雪就叫她将自已的房间弄得舒服点。
夏荷一路从竹林走回怡沁院,又加上大雨的摧残,人早就累了。泡在温暖的水中,她觉得好幸福;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真好!虽然她被何大哥拒绝,但小姐叫她不可以自暴自弃;只是……她觉得好丢人,别人要是知道,一定会说她不知耻,夜晚到男人的住所──还被拒绝了!她一想起来就想哭,整个人浸到浴盆下,细长的黑发也浸得湿透。过了一会儿,她浮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好多了。她站起身来,擦干头发,被上单衣,百觉要将水倒掉,想起小姐说的话,她便将水留着。望了一眼窗外,雨下得更大更急了。
出得澡间,她用巾子擦着自已的长发,整个人氤蕴着沐浴过的热气,那白瓷般的细嫩肌肤更滑更腻了。
突然,一记雷电打下,夏荷吓得缩了一下肩。但……她更被窗上的人影吓了一跳!刚才闪电时,她好像瞥到窗纸上有人影……是谁站在外头?怡沁院没人会到这儿啊!会是谁?夏荷抓紧自已的衣襟,颤抖的往房门走去,希望只是自已看错。如果现在有什么事,就算她大声呼救,也绝对不会有人来的,因为嘈杂的雨声会掩去她的叫声。
她慢慢的打开房门,随即倒抽了口气她没看错,外头真的有人。他就笔直的站在房门前,全身湿透,披头散发,眼露痛苦,双拳握得死紧,唇瓣抿成一直线──何大哥!磅!又一记雷电噼下──*****夏荷坐在床边,心里志忑不安,头压得低低的,双颊泛红,小手扭绞着,活像新娘子般。
何大哥正在布帘后洗着刚才他用过的水……没办法,他都湿透了,也来不及再烧另一桶热水了,就只好将就点儿,让他用刚才的剩水。可小姐怎么知道他会过来?留着水摆明就是要给他用的……
待会儿……她就要成为他的妻了吗?房内暧昧的气氛使得她有点慌乱,她没想到他会追到院内来,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如此大胆的……
正当夏荷思绪神游之际,何观月已经洗净身子出来了。他腰间围着长巾,露出精壮结实的颀长身躯,那是纯男性的身体。
"夏荷。"低沉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啊!"她抬头一看,又慌忙低下头去。她从没看过男子的裸体,一颗心怦怦的跳着。
何观月抬起她的下巴,深情的注砚着她。"夏荷,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我会用一生守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吃苦、让你难过。你愿意跟着我吗?"夏荷一张美丽的脸瞬间像煮熟的虾子般,红极了。她微微的点了头,同一时间,何观月大掌一挥,罗帐立即隔绝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他将她压向床上,大掌抚摸着她的嫩颊,吻住了她。
刚开始是温柔的浅吻,继而是温柔的深吻,再来是激烈的狂吻。两人呼吸急促,体温迅速上升,就像昨晚一样。但跟昨晚不一样的是,他的大掌开始脱她的衣衫。困夏荷刚沐浴完,单衣里什么都来不及穿,所以衣带被拉开后,便是细如凝脂的雪肤。
这是他的夏荷,他的宝贝,是他倾一生爱恋的人儿!"荷儿……"粗嘎的声音透露出浓烈的欲望。
夏荷则因他低沉的嗓音叫出亲匿的称呼而显得有些害羞。今天过后,他就是她的夫君,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顾虑到她以后的生活,昨晚才会那样。
啊!他……好重啊:何观月撑起自已的上半身,下半身则与她亲密的贴在一起。虽是如此,高大的身躯还是给了夏荷不小的重量压力。
"啊……"她娇喘出声,陌生的声音使她不认得自己了。他吻着双峰上嫣红的花朵,用嘴唇不断的吻它、舔它,吻舔完一边换另一边,来来回回的疼爱着她。
他初吹尝到男女交欢的快感──虽然他还没完全埋身在女性温暖的体内。
"痛──"夏荷皱紧了柳眉,痛感使她开始推着上方健壮的身躯,想叫他抽出来。可她又怕他太听她的话,真的离身出来,那这样他们还不算有夫妻之实,他还是可以反悔。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要变成他的女人,她要他变成她的男人!于是她咬紧了唇瓣不再呼痛,双手也不再推他,恋成紧抓在他胸前。可他的胸坚如钢铁,弄得她的纤纤玉指好不舒服。
夏荷被他拨弄得心神俱失,本来的撕裂感渐渐因男性的律动及处子初血的润滑而好转,些微的痛感当中带有一丝欢愉。
"啊!观月……"她嘤咛出声,虽还带有哭泣的嗓音,但由破碎的音节可以知道她比较不痛了。何观月的俊脸埋在女体身下的棉被里,嘶咬着棉被,气息急喘,汗水闪烁。一阵狂野的怒吼在她枕边的棉被里闷爆着,在激烈的抽插间,他凶勐的冲进她的生命中,在她美好的身子留下他的印记──"啊──"夏荷用尽最后的力气,尖叫出声。
意识浮荡在无边的欢愉里,她沉沉的昏睡过去……
这是他的荷儿,一辈子的娘子,他心爱的娘子啊!窗外大雨依然滂沱──搂着怀中意识不清的夏荷,何观月尚有微汗的躺在大床上,听着外头滂沱沱的雨声,一双大掌搭在怀中人儿的玉背。
看她满脸泪痕,他一定弄疼她了。对不起,荷儿……
何观月大掌充满怜惜的擦去夏荷脸上残留的泪珠,将她汗湿的发拨开,露出整个粉嫩的脸蛋。她的嘴唇囚刚才的激情被吻得酡红,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星灿般的美眸。
老天,他好爱她!看了她好几年,她一年比一年美丽,他却一年比一年痛苦;那种近在眼前,却又距之遥远的感觉简直快杀了他。
现在他终于得到她了,她是他的,一辈子是他的妻子。
何观月满足的笑了,今生不再有遗憾。
他躺在床上,思绪快速的飞转着。经过一段时间,雨声渐渐小了,天空也慢慢放晴了。
雨滴沿着屋檐的瓦当一颗-颗滴落在厢房前的阶梯上,世界是如此安静……夏荷最喜欢下雨天了,她喜欢听雨声,每当下雨时,她总喜欢在屋檐下看雨、听雨。现在,她趴在一处好温暖的地方听着两声,感觉好好,好宁静的感觉。
咦,怎么这雨声越来越大,倒有点像是鼓声……
冬冬!冬冬……
怎么越来越急呢?冬冬冬!冬冬冬……
夏荷从没听过这样的雨声,终于忍不住呻吟起来。"嗯……""荷儿,你醒了。"声音自上方传出,夏荷抬头一看,是一张熟悉的脸,她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啊……"她惊叫一声,羞得立刻低下头。
何观月正搂着她,亲匿的亲着她的秀发,脸上也有一丝羞赧。"荷儿,我……弄痛你了。你……身子还好吗?"夏荷一听,"刚才"的事全涌上心头──其实已经不是刚才,这时已是午膳过后了。
"我……我还好。"她的身体其实还是有点疼,但她不要他有罪恶感,故意轻描澹写。
"是吗?那就好。我……"何观月犹豫一日一下。
夏荷知道他有话要说,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既然他俩已是夫妻了,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呢?"观月,你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我不会介意的。""我……"何观月欲言又止。夏荷这才注意到他脸上有汗,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她紧张的问:"怎么了?观月,你哪里不舒服?""不……我没事……"他脸上红红的。
"还说没事,你明明很痛苦呀。""我……"何观月难以启齿,他总不能开口说他又想要了吧!在她睡着时,他一边抚摸着她,一边想事情,没想到摸着摸着,他就欲潮狂炽,下体兴奋起来,心跳也跟着加速,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在难以启齿的情况下,他干脆将夏荷的臀部按向自己胯间的滚烫欲望;夏荷平坦的小腹接触到热热的东西,低头一看──天啊!他……他就是用这东西进入她的身体?难怪会那么痛了。
夏荷张大眼睛看着何观月雄纠纠、直挺挺的巨大,忍不住伸手去摸,却引来何观月一阵低嗄的粗喘。
"啊……荷儿,我……我想要……好吗?"夏荷听了,满脸通红,低头不话。刚才已经很痛了,若再来一次,那不是更痛吗?可是,看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如果拒绝他,又于心不忍……
夏荷正在犹豫时,何观月却只当她是害羞,不说话就是默许了,二话不说立即将她压在身下,准备将自己满身炽热的欲望尽情倾诉。
他亲吻着夏荷,一双大手来回的抚摸滑腻的肌肤。"啊……"夏荷敏感的低喊了一声,觉得身子的温度迅速升高。刚才她睡着的时候,何观月不断的抚摸着她,所以她的身子已经能适应他大掌的触感。随着大掌来回滑动,她体内的热情一一被唤醒。
他轻触她雪白的大腿内侧。夏荷突地抖了一下,初破身的痛令她有点害怕接下来的事情,破碎的声音从枕边传出。
"不……观月,不要……"何观月却以为夏荷是不习惯别人碰触她柔软的禁地,他避开了花穴,大掌在大腿内侧摩挲加温,掌上的粗茧刺激着敏感的大腿内侧,夏荷不自觉的想收紧双腿,却被大手轻轻的、坚定的拉开她的双腿,让灼热的男性欲望得以置身其间。
夏荷缩闭不了双腿,脸上一阵臊红。她虽与何观月已有夫妻之实,但她还是害羞、害怕的。"观月……"她有点怯懦的喊着他的名。
"荷儿,你好美,又好香……不要怕,我不会再弄痛你,我会轻点儿的……"模糊中,她觉得不那么痛了,反而还有一丝丝兴奋的感觉。她不太清楚那是什么,可是她安心了,因为何观月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不会再弄痛她,他有轻一点儿……
瞧!心爱的荷儿不是露出上陶醉的表情了吗?面如美玉的荷儿,那颊上的两抹红晕,及水般的灿眸正浮起一丝酌陶醉恍惚,她一定也是喜爱的……何观月嘴角往上牵动,更加大了来回插弄的幅度,他要与荷儿做最亲密的结合!雾气弥漫的美眸因身体的狂喜而流下泪水,一波波的高潮袭来,令初经人事的她沉溺其间。
太……太惊人了!这是夏荷昏过去前的唯一感觉。
雨停了……
第九章
怡沁院的后厢房寂静无声──不,如果细听,又有那么一点声音,是男人的低喘及女性的嘤咛……
"荷儿……荷儿……""啊……观月……"夏荷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太阳早早下山休息去了。
夏荷的房里没有点上烛火,房内光线昏暗。当她幽幽转醒时,发现自已趴卧着,何观月正亲吻她的臀部,吻得她痒痒麻麻的。啊!难不成他又想要了……
天!他不会累吗?对,他就是又想要了。在夏荷因午后的欢爱而沉沉睡去的时候,何观月不憩了一会儿,随即又生能活虎起来,到了傍晚,他又忍不住对身边的人儿仲出"魔掌"。
见夏荷醒来,何观月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将她翻过身来,让她仰躺在床上,拉开她双腿,进入了她……
"啊!不!观月……等一下……我……"夏荷慌乱的想阻止他。自己已经一整天都待在床上,小姐那边没人服侍不行的。
"嗯?"何观月重重的顶丁她一下。他现在比较有经验了,知道夏荷会因这个动作而舒服。
"啊……我……我必须……"麻麻的感觉冲击着夏荷,她脸红心跳。
"必须什么?"硕大的男根缓缓抽出,随即又重重的插入。
"啊!必须服侍小姐……我……"夏荷小手抓紧身边的被子,喘着气,私处传来的刺激感让她沉迷。
突然,房门被剧烈的拍打起来。
"夏荷姊!你在吗?"门外稚嫩的嗓音叫着。
夏荷身体一僵,怎么菊丫头这会儿过来了呢?她想推开身上的压制,慌乱的说:"观月……快抽出来!快……"何观月笑了一下,他不要!他反而将炽张的男性埋得更深,扭动若自己的腰,缓缓的将巨大钻入那令人销魂的所在。
夏荷倒抽了口气!他……他怎么……
"夏荷姊?夏荷姊!"房门外的喊声变得有点急了。
"啊……菊丫头,有……有什么事?"夏荷紧咬着牙,努力不让嘴里的娇吟逸出,满脸俏红。她这样娇羞隐忍的模样,反而激起何观月心里最深的渴望,他全身是汗的插抽着她下身窄小的穴径。
"夏荷姊,你不舒服吗?怎么声音有点怪怪的?""啊!"何观月故意顶了她一下,让她尖叫出声。"不,我……我只是得了风寒……"夏荷将身子往床头提,想摆脱他激烈的律动,但何观月一路追上,两人还是紧密的结合着,结合之处还流出滑润的爱液。
夏荷眼露求饶的向何观月望去,拚命摇着头,想教他住手,但他只是更加用力的进出她的身体,恣意品尝她甜美的味道,火热的男根沾上透明的液体,使得抽插之间更加顺利。
"哦,夫人说得果然没错。"门外稚嫩的声音说道。
"什……什么……"夏荷破碎的声音已经快把持不住了。
天啊──不要!这样我会叫出声的!不行……快住手──夏荷心神疯狂的叫着。
"夫人交代老嬷嬷说叫我抬热水过来,还有两人份的膳食。夫人说你得了风寒,这些天都不用过去服侍她,好好休息就行了。对了,夫人还说得风寒的人要洗热些、多吃些才会好。""啊!谢谢……"夏荷快疯了,何观月一直不住手,她已经被挑弄得浑身欲火,粗大硬直的男性进进出出的凌迟若她的花瓣、秘穴……
"夏荷姊,要我把这些东西端进去给你吗?"菊丫头在门外热心的说着。
"不……不用了,我……我自己处理就好了。"夏荷用最后一丝理智将菊丫头挡在门外。她不行了──"哦!那我走了。夏荷姊,你多保重。"菊丫头终于离开房门。
外人走了后,何观月更加毫不顾忌地律动起来。他笑着问:"荷儿,你舒服吗?"夏荷已经没办法回答了。她刚才好怕……好怕别人会闯进来!偏偏他又不住手,还拨弄得她浑身潮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交欢的快感与怕被人撞见的惧怕感冲击着她的感官,让她陷入狂乱的境界。
迷迷糊糊中,她只知道身上的男人再一次占有她,将她抛送上欢爱的天空,久久不曾稍停……
*****当夏荷再度醒来,已是深夜。房内烛光闪耀,她的身子已经洗净,且穿上宽大的睡衣,舒适的躺在床上,何观月则是用手臂撑着上半身,爱怜的看着她,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荷儿,醒了?""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一整天滴水未进,又初经人事,那何观月虽没有不停的要她,但一天内做了三次,也够折腾人了。
"已是初更了。荷儿,吃点东西?"何观月不待夏荷回答,便将她抱起。
将夏荷安置在椅上,何观月倒了一杯茶给她,看着她喝了几口,接着将菊丫头端来的饭菜,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她。
"观月,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不用喂我。"夏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不,你累了,让我来。"何观月是心细的人,他看得出来对她而言,自己的需索是太强烈了些,她身子负荷过重了。
夏荷也不跟他争,刚才接荼杯时,她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两人用过膳后,何观月倒了两杯茶,两人静静的在桌边喝着茶,空气中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羞赧,又有一股安全的气息,彼此知道以后的日了,两人要携手度过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对看了一眼,笑了──*****隔天,何观月与夏荷一起在梅轩跪拜阮醉雪,感谢她的成全。
"夫人,您对观月与夏荷的成全,观月只有下辈子再报了。""怎么说得这般生离死别啊!观月。"阮醉雪很高兴的扶起两人。
"那李大户的事,为了不让夫人为难,观月决定私下带走夏荷;人不在院中,纳妾的事便没了。但就是会为夫人带来些许麻烦。"何观月满脸的歉意。
"观月,你就这么瞧不起我啊?这件事早解决了!今天庄主差总管来跟我提这事,我不发一语,直瞪着总管低下头去,我想尹东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可是小姐,这样您跟庄主不就……"夏荷担心主子因此跟庄主尹东星形同陌路。
"夏荷,我早就跟尹东星形同陌路了,不差这件事。"阮醉雪眼中有一丝落寞。
"小姐……"夏荷担心的看着主子。
"好了好了,不要谈我的事了。观月,你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禀夫人,观月想带着夏荷离开京师,寻一块净土,耕种度日。"何观月握紧了夏荷的手。
"这样会过苦日子的。"阮醉雪快人快语。
"小姐,夏荷不怕苦日子的。"夏荷立即表明心迹。
"傻丫头!你从十岁进阮府,后来随我嫁到京师,我俩情感如同姊妹,我从没把你当外人。今日要是我没本事,我会让你跟着观月去的。我也知道你不怕吃苦,但如果有不必吃苦的日子,又何必硬要去过苦日子呢?"阮醉雪诚挚的说道。
"敢问夫人,有什么事是观月帮得上忙的?"何观月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阮醉雪有计画。
阮醉雪笑了笑,"坐吧,我将筹画了好几个月的计画说给你们听。"原来阮醉雪打算自力更生,不靠尹家庄供养。丈夫纳妾,她心已碎,不想让自已晚年凄凉,所以她要自做营生。她的手艺不错,想在京师开家苏州菜馆,以苏杭的菜色招来客人,但她不想也不适合抛头露面,所以需要一位总管伙计,这位总管必须能处理大小杂务,而且要熟人,最重要的是要她信任的人。
这个人非何观月莫属!"观月自当全力以赴。"听完阮醉雪的计画,何观月站起来抱拳做揖,满口答应。
"但……小姐,这店面、食具、桌椅都需要银子,庄主给咱们怡沁院的银子虽然宽裕,却还不够开家店哪!""夏荷,你不用担心。"阮醉雪将衣柜打开,拿出当年她嫁到尹家时的凤冠霞帔。
"当年我坚持要嫁给尹东星,与家里决裂,我娘怕我日后有个万一,身上没个可变卖的东西,就嘱咐匠人将凤冠上的饰品全用真品。嵌在这顶凤冠上的珍珠、翡翠、玛瑙、黄金,起码值个一万两银子。我本觉得我娘是多心了,我嫁过来会过得很幸福、很快乐,结果……"阮醉雪语带幽咽,停顿了一下,随即吸了口气,抬起头,苦笑了一下。
"却没想到真让娘亲给猜着,这会儿这凤冠上的黄金珠宝果真派上用场了。想当年这凤冠还压得我喘不气来呢。""小姐……"夏荷看着主子,觉得心酸酸的。
"夏荷,在将昧宝、黄金取下之前,这凤冠还有最后一项用途。"阮醉雪转向何观月,"观月,明个儿是十五,我看就在竹林小屋办个喜宴吧,这样夏荷跟着你,我也放心些。让你看看夏荷戴这顶凤冠的样子,那可是艳冠群芳,人间绝色啊!"何观月与夏荷对看了一眼,何观月话带感激的说:"谢谢夫人成全!一切但凭夫人做主。"隔天中午,阮醉雪便在竹林小屋忙起晚间的喜宴。市集的鲁大叔夫妇也过来了,他夫妇俩本也是苏州人,好弄些饮食,看阮醉雪做的是苏州菜,两人也下场帮忙,小娃儿就丢给大手大脚的何观月。夏荷是新嫁娘,得一身光鲜的待在屋内。
傍晚吉时到了,摆上香烛桌桉,新郎倌牵着盖着喜帕的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接着就送入洞房。
因为大家都是熟人,便到屋内闹洞房。何观月一掀起大红喜帕,众人都惊艳的叫了起来。
"夏荷好美啊!这胭脂水粉一擦、凤冠一戴,真像是天仙呢!"是鲁大婶的声音。
"夏荷丫头──不,应该说是何夫人了──真是美啊!看来我家小娃儿是没这福气了。哈哈哈!"是鲁大叔的声音。
"夏荷美极了!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观月会是个好丈夫……这凤冠挺重的,你还要等等喔,因为等一下观月要到外头敬酒呢!"是阮醉雪的声音。
"啊……荷……美美……漂漂……"是鲁小娃儿的声音。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赞美时,何观月看着夏荷,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她……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美!他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
夏荷则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头,整张俏脸粉扑扑的,娇羞晕红的样子更增添了她的美。
众人看何观月看傻了,齐声笑他,"新郎倌,得到外头应付宾客了。"一伙儿人就拉着何观月到外头吃喜宴去了,留下夏荷在新房内。
其实宾客就是在场的几个,他们存心让何观月等等,等一会儿才能碰新娘子,另一个目的,则是阮醉雪希望何观月可以尝尝地做的菜。
竹桌上摆了水晶肴肉、扒烧猪蹄膀、三套鸭、拆冻脚鱼、梁溪脆鳝、黄泥煨鸡、无锡肉骨头、油炒鹅等菜肴,真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夫人,这些菜肴爽嫩可口,吃后犹有余味,与京师的饮食有明显的不同。"何观月吃了一口油炒鹅,点点头。
"观月,你觉得道些菜可以开个小馆吗?"何观月还没回答,鲁大叔便抢着说:"尹夫人,这些菜不要说小馆了,连一些大客栈酒楼都未必有如此美味。我鲁直也算是从苏州来到京师做些小生意的,平日到处尝鲜,倒还没有碰上夫人这般会调理饮食的人呢!"鲁大婶在一旁勐点头,又夹起一块猪蹄膀往嘴里塞,等嘴里食物咽下后,满嘴油腻的对阮醉雪说:"尹夫人,这猪蹄子好吃耶!我自个儿烹煮都没这般好吃。要如何才能做到这等酥烂地步?""嗯,这道菜最重要的是火候。鲁大婶,你就舀一锅水,用一大碗酱油,并回香大料,扮着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把猪蹄子烧得皮脱肉化,香味四溢,五味俱全了。"阮醉雪笑着将自己的秘方说给鲁大婶听。
"唉呀!尹夫人,您不要同她讲,她只能切切菜、端端盘子啦!要她做菜?等下辈子吧!"鲁大叔在一旁扯自己老妻的后腿。
"谁说的?我还会洗碗、洗盘子啊!"鲁大婶立刻睁大眼睛反驳。
众人笑成一堆。
何观月正色道:"夫人,观月吃了夫人亲手烹煮的食物,真的觉得京师少有,如果要以此开个小馆营生,应是足够了。""好!既然如此,观月,觅店、开张等琐事就麻烦你了。""夫人需不需要帮手?我鲁直可以打杂兼砍柴,洗碗兼吃饭。好用得很!"鲁大叔忙着说。
"你啊,别给人添麻烦了。"鲁大婶白了自已夫婿一眼,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阮醉雪刚才在厨房里便看出鲁大叔对料理也有一手,既然同是苏州人,同样会烹煮苏州菜,何乐不为呢?更何况这夫妇俩看起来和气老实,她刚刚在厨房便有此意。"那就要拜托鲁大叔了。"就这样,一伙人在何观月与夏荷的婚礼上谈定了合作开馆子的事宜,阮醉雪对鲁大叔夫妇唯一的要求便是对她的身分要保密,她不想让尹家庄的人知道。
为了不耽误新人的洞房花烛夜,众人早早散了,阮醉雪由鲁大叔夫妇送回怡沁院去。
众人一散,竹林万籁俱寂,只剩一轮明月。何观月看了一眼咬洁的月亮,正待转身,身后便传来清脆的声音:"观月。"夏荷仍穿着凤冠霞帔,一身喜气,沐浴在月光下的她有着过人的美丽,让何观月再一次有傻了眼;直到夏荷有点不堪负荷的扶了扶凤冠,何观月才如梦初醒般帮她摘下沉重的头冠。
清秀的夏荷抹了胭脂水粉,另有一倾娇柔嫩媚的风情。何观月情不自禁伸出长臂将美人圈进自己怀中,抱紧了她、亲吻着她……夏荷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溷乱当中她只记得自己被抱进了屋内,全身上下彻底的被夫婿疼爱了一整晚……
第十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阮醉雪将自己烹调的手艺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夏荷及何观月。夏荷因为已有些底子,学起来特别快,何观月则由阮、夏二人轮流教导,举凡菜肴的汆涮炖煨、烩烧烂扒、烤煎炒爆、熬燖熏焗、酱卤熟拌、腌泡冻酵,面食的蒸煮烙烤等,全数教给他。
"观月,这些日子你学得很快,也学得很好。"今日竹林小屋又上演着"二娘教子"的戏码,阮醉雪细心的教导何观月处埋鹅肉的方法。
"但有一些菜肴是需要个人经验做底的,这无法一蹴可几,你要多花点儿时间。就拿今天所做的油炒鹅、酒烹鹅、烧鹅,油爆鹏、熟鹅胗、生鹏胗来说,这些菜之所以味道鲜美,全靠食盐起调和作用,盐的分量、何时加入、加入多久起锅,都需要经验。观月,要多多练习哦!""是的,夫人,观月谨记在心。""接下来换夏荷教你刀工,我下去歇息一下。夏荷!"阮醉雪唤着夏荷,自己便坐到石椅上休息,享受竹林吹来的凉风,顺便拿起当时有名的食经《饮撰服食笺》看了起来。
"来了!"夏荷还是有点羞怯,红着脸从屋内转出。
何观月笑看了她一眼,说道:"还请娘子不吝赐教。"夏荷低下头,小声的说:"刚才夫人教你的是调味、火候,但一道菜要烹调得色香味俱全,还必须有其他条件……""娘子,你要大声些,为夫的才听得到啊!"何观月将夏荷额头垂下的发丝拨到后边去。
其实他哪有听不到之理,他只是逗着自已的新娘子玩。
"观月!"夏荷有点气恼。每回教他,他总爱闹她。
"好好好,为夫的不闹你。小荷儿,请──"何观月终于正经起来。
"这刀工有块、片、条、段、丝、丁之分,也有丸、饼、球、花之别,这些个多种多样的形态,那要借助刀技才能体现出来,要整齐、均勺、清爽;有许多烹稠原料,如众小用刀加工,各种调昧就不能渗入,也就形成不了美味。"夏荷专心的说。
"明白。"何观月点黜头。
夏荷接着表演一手将肉片切得又蒲又轻的技术,何观月看着那如纸片一般簿的肉片,不禁赞叹自已娘子的手巧,夏荷笑着说:"这还不是最拔尖的功夫,听说有的厨子还可将肉片切得轻到被风吹起的地步呢。"没错,在当时就曾有一首诗描写切得又薄又轻的肉片,可以随风飘扬──薄薄批来浅浅铺,厨头娘子费工夫。
等闲不敢开窗看,恐被风吹入太湖。
肉片可以切到如纸片一般薄,可说已到达神乎其技的地步了。按着夏荷就让何观月亲手练习,自已在一旁督导。何观月人勤快、头脑又好,一下子已学得有模有样。
就这样,在短短数月间何观月已学得差不多,可以做出一卓筵席了。
另外,何观月也利用这几个月空闲的时间,到处看铺子,正巧宣南坊上有一家要卖的铺子,店面不大,却是两层楼房,面对大街上,价钱也合理,阮醉雪看了也觉得妥当,当下便打了买卖契约。其他的碗盘食具由鲁大叔夫妇负责采购,桌椅则由北大街张家铺运过来。
一切打点妥当,就剩店名了。当何观月去请示阮醉雪时,阮醉雪只笑了笑,便道:"就叫悦云楼吧!纪念三年多前的一段对话。"何观月虽不明白三年前有什么对话,但他知道夫人是在三年前割腕的,他没有多问;也不该多问,立刻恭敬的回道:"嗯,就悦云楼。那要请夫人题字了。""没问题!"阮醉雪笑开了眼.。
一个月后,京师的宣南坊街上"悦云楼"开张了,这是一间只卖苏州菜的饭馆子,总管、收帐是何观月,跑堂的是鲁大叔,厨房则由阮醉雪及夏荷、鲁大婶负责。
开张没几天,经由口耳相传,生意便兴盛起来,一伙儿人忙得不亦乐乎。阮醉雪本想只是做做小本生意,没想到无心插柳,悦云楼生意兴隆,超过她原先的想像。
因阮醉雪仍住在怡沁院内,为了不让庄内起疑,她必须有几天待在院内,她不在的几天便由夏荷掌厨。再后来,何观月的手艺出师,便交由何观月掌厨,因他不忍心夏荷每回回去都睡得不省人事,害他欲火高炽,却无处倾泄。
不过何观月掌厨后,夏荷依旧体力透支;怨只怨何观月体力太好了,在楼内忙完,他还可以跟夏荷欢爱一整晚,往往累得夏荷昏睡过去。
*****一年半之后,悦云楼赚进了数千两银子,阮醉雪便嘱咐何观月买地盖宅院,取名悦云山庄,历时半年完成。
本来悦云山庄只是阮醉雪怕有朝一日尹家赶她出门的栖身之所,完成之后闲置在那儿,她便要何观月搬过去住,但何观月坚持不肯僭越,最后还是在阮醉雪强硬要求下,他才勉强住进悦云山庄的后厢房。
阮醉雪也有意将悦云楼给何观月经营,这样夏荷跟着他,也可得到生活的保障。但何观月坚持不肯。虽然楼内的事务实际都是他在虚理,不过他还是一一禀告阮醉雪才去执行,严守总管的分际。他这辈子能与夏荷在一起已别无所求,他很知足了。
此时夏荷也二十岁了。今日她从怡沁阮打扫完毕,回到悦云山庄后厢房──为了怕阮醉雪在怡沁院没人照顾,夏荷仍然像以前一样,清晨由何观月送她到怡沁院,何观月再到市集采购馆子当日要用的食物杂货,一整天就在悦云楼忙着,夏荷则在怡沁院伺候阮醉雪。
用膳的时间客人多,夏荷会到楼内帮忙;晚上阮醉雪上床就寝后,再由何观月驾马车接夏荷,两人一起回到悦云山庄。
今日悦云楼逢休,不开门营业,怡沁院小姐那边一早便没事了,小姐还扮男装兴致勃勃的出门,说要到双月桥下听说书的说水浒传。听说那说书的口才很好,一些少年郎还听着听着就去当盗贼了……犹记得小姐出门时的兴奋样,一点儿都不像失宠的妇人。
一双大掌一把握住夏荷的纤腰,揽她入怀,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小荷儿,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何观月啄了一下夏荷的小鼻尖。
"我在想我们家小姐。"夏荷叹了口气。
"夫人?夫人怎么了?"何观月将夏荷抱在怀中,在石椅上坐下,夏荷就坐在他大腿上。
"小姐一点儿也不像失宠的妇人,她今早还兴致勃勃的要到桥下听人说书呢!""这样好啊!夫人是有智慧的人,她懂得如何安排自已的生活。""但是小姐不应该受到庄主冷落的。小姐是那么的爱庄主啊……我曾看过小姐如何不顾一切的想嫁给庄主,她是这么的爱他,庄主怎能如此对待小姐?小姐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的!"夏荷愤愤不平的说着。
"荷儿,我明白。"何观月闻着夏荷颈窝的香昧。
"不!你不明白,小姐是真的深爱着庄主。"夏荷激动的握紧了小拳头。
"我明白的!因为夫人每回谈到壮主时流露出的眼神,与两年前你从竹林离去那天的眼绅一模一样,那是对心爱的人极度失望的眼神。"何观月抚摸着夏荷的秀发。
"咦?观月,你在说什么?"夏尚松开拳头,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俊脸。
"荷儿,你还记得两年前李大户欲纳你为妾的事吗?你那晚到竹林小屋,我却因为顾忌着你日后嫁人的清白,不敢碰你,就抱着你一个晚上。"夏荷红了脸,她想起来了。那晚她原先的期待落空,在清晨时很难过的看了何观月一眼,离开竹林,在大雨中回到怡沁院。她本以为他不喜欢她的"荷儿,我本没有自信你会喜欢我,如果我在那晚污了你的清白,你日后怎么嫁人呢?但当我看到你离去的眼神,我就明白了,那眼神跟夫人谈到庄主时是一模一样的。那时我就明白你是深爱着我,我不应该让你失望。"他抱紧了夏荷的娇躯。
"所以你随后就追到了怡沁院?"何观月点点头,"我如果不追去,那我跟尹庄主一样都是负心汉了。""原来是这样……那你是怎么进到院内的?"夏荷将脸依靠在温暖宽阔的胸膛摩挲着。
"是夫人放我进去的。夫人还说如果我让你掉一滴泪,她绝不会饶了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小姐真的未卜先知呢,否则怎么会要我准备热水……"夏荷小声的说着。
"但我那天还是让你哭了。小荷儿……"何观月一双大掌沿河着白皙的小腿肚往上摸去。
"讨厌……观月,你觉得小姐和庄主有复合的可能吗?啊……"大掌已摸到大腿的内侧,引起夏荷的低喘。
"小荷儿,夫人是我俩的恩人,夫人会对这件事做出最恰当的判断。我们只要照顾好夫人,轮到我们帮得上忙时,自当全力以赴。"何观月一双大掌不安分的在柔软的玉体上下其手。
"啊……观月……不要啊!大白天的……"夏荷脸似红云,小手忙抓住他不安分的手腕,他粗大的手背正往双腿间探去。
"不要紧,小荷儿会很小心不让别人听见,就像那天将菊丫头挡在门外一样……荷儿,你不知道你那样好迷人呢!你好美……"何观月有着厚茧的粗大手指探进了柔软的穴径中,大拇指还搭在花蕊上绕着圈圈,花穴立即淌出湿意。
"不……观月……咱们进屋去吧……要不然……"夏荷紧抓着最后一丝理智。
"嗯?"何观月微扬的声调表示他等着听她的下一句,长指在花穴里插抽起来,粗糙的指面刮搔着柔嫩的肉瓣,引起娇躯一阵战栗。
"要不然……我就哭给你看……"这一句果然让何观月稍停丁一下。
"那可不成,我答应过夫人的……好吧!咱们就进屋去吧!"何观月抱起衣衫不整的夏荷,一根长指还埋在紧窒的花径内没抽出来,就这样往屋内去。
"啊!你先抽出来……观月……不要这样……不要再插进去了……啊……"夏荷破碎的声音随着何观月的脚步渐远而逐惭模糊,终于消失在房门后。
随即后厢房传来一阵阵令人耳红脸臊的淫声浪语,旖旎春色回荡在悦云山庄的后院内,久久不散……
就在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飞奔在京师的街道上,将为阮醉雪的生活带来改变的契机.
---完---